西路军幸存者的记忆:从血淋淋的死人堆里爬出来(3)
她被铁锨砍了一下,砍在脚上,推下坑去。她没有死,什么都知道,就趴在坑边。马家兵在上面压土,没有压在她身上。
雾霭袅袅,浮云也变得灰厚。到处都是吃人的狗,很凶。她怕被狗吃掉,藏到一个山洞里,后又跑到山上老乡家里。老乡给她吃的、喝的,脚伤慢慢好起来。她不愿牵连人家,就到处要饭去了。
高原寒风吹透她的衣衫,四处要饭饱尝辛酸。她又要到西宁来了,被马家公安局的人抓住,准备杀了。局长王道明的老婆徐阿兰把她留下,要她和另一个红军当丫环。三年后,她和王家赶马车的结了婚,过着只能遮体糊口的日子。
姚芝珍是红五军卫生战士。当这段充满血泪的历史掀开第一页时,她只有15岁。
她被押到西宁的第二天晚上,马家兵对她们说:“走,送你们回老家去!”
那是终生难忘的冬夜,空空荡荡,冷得出奇。在南滩万人坑前,有的红军战士被截肢、割鼻子、砍耳朵。王启忠未等刽子手的棍棒打下,就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跳下深坑。姚芝珍脚上被砍了一刀推下坑去。她苏醒后,忍着伤痛和王启忠一起爬出了万人坑。
姚芝珍带伤难以行动,不忍拖累王启忠。王启忠依依不舍地给她留下家乡的通讯地址。
她爬呀爬呀,爬到张奶奶家,躲了半个月。张奶奶准备了一些干粮对她说:“你快逃命去吧,马家军天天来搜查,万一把你查出来,连累了我们,要杀头的!”张奶奶告诉她,“不要走大路,沿山上小路走,不会被人发现!”
她带着伤痛连夜走,两天过去,又饿又累。第三天碰到一户庄稼人,把她藏到地窖里,白天藏起,晚上出来。他们用尿给她洗伤口。两个多月过去,她的伤完全好了,要回四川。女主人说:“四川那么远,你怎么能回去,你学会青海话,做我的女儿吧!”她想说句感谢的话,却心里一酸,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甘德青家落下脚来,后来甘德青的儿媳患咽喉病死了,她做了儿媳。
姚芝珍,四川苍溪县人,13岁参加红军。岁月飞逝,她已步入晚年,但她的心依然很沉,说不出是啥滋味。她常常卷起裤腿,脱下鞋袜,让人们通过她那断了脚趾的伤疤窥看一段沉重的历史。
“不能走的一挂打掉”
西路军总医院驻地。临泽贾家屯庄几间相通的大屋里,住满了红军的伤病员。地上铺着草,中间架着火。岳仲连的大腿在淌血,北屋里的一个红军娃娃来到他身边照顾他。
马家骑兵猛冲过来,个个黑脸秋风,眼睛溢满肃杀之气:“能走的带走,不能走的一挂打掉!”
赤血白浆喷天溅地。红军伤员扑倒在地……
马家兵问岳仲连能走吗,他说不能走。“叭”一枪,红军娃娃扑到他身上,子弹从娃娃的脑袋穿过,又从岳仲连的左肩穿过。那么小的娃娃当时就死了。马家兵见他没死,又上来在他脖子上、头上连砍三刀,他顿时昏了过去。马家兵抢死人的东西,把东西拉过来拉过去,把地上的麦草引着了。第二天,他又活了过来。地上、墙上全是凝固的血迹。战友的遗体遍地都是,有的被烧得面目全非,尸体上烧着的衣服和皮肉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焦臭。他无法挪动身子,便咬紧牙关支撑着抬起头,还有一个活的,下巴被打掉了,脸上、身上全是血,样子十分吓人。
潮动的晚霞向大地泣下血泪……
岳仲连,四川省南江县人,1933年14岁参加儿童团,后正式成为红军战士。因为年龄小,红军打仗时不让他们参加,给他们找个隐蔽的地方藏着。如果仗打胜了就叫他们打扫战场,捡拾东西;如果退了,就叫他们一起撤。长途行军,小孩子走那么多路,跌倒就睡着了。老战士烧了烫水给他们烫脚活血,否则第二天就没法走。几年后他任警卫排班长,西路军组建骑兵师,他随警卫排的一个班都到了骑兵师。骑兵师增援高台时他大腿负伤,被送到贾家屯庄红军总医院。
风吹旷野,发出阵阵鬼哭似的啸声。
附近的老乡来掩埋尸体,发现岳仲连还活着,就悄悄把他抬到沙河的一个小庙里。天黑后,一个姓贾的老爹给他送来一罐热乎乎的洋芋米汤。老爹扶起他,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了米汤后,慢慢地能说话了。
老乡给他送来好多冰块和一袋炒黄豆。十多天过去,他终于能动弹了,就试着爬出去要饭。他的伤渐渐好了,就辗转张掖、临泽、高台一带,放羊、薅草,干些杂活谋生。刚找上个落脚点,又被马家队伍抓了兵。他1946年逃走,定居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