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记忆(2)
汽车喘息着爬上折多山顶，回头望去，来时的路竟湮没在一片茫茫云海之中。云海之上，一轮红日从贡嘎雪山顶喷薄而出……
清晨，大雾。
天未亮，我们就驶出康定，爬行在山路之上。脚下的康定城仍然沉睡在梦乡。雾气如鬼魅般在车前缭绕，变幻莫测，虽然开着大灯，也只能勉强照亮十数步远。在这样一个大雾弥漫的清晨，想象着路边可能就是千丈、万丈悬崖，不禁让人心惊胆战。
车行一个多小时，随着海拔升高，汽车渐渐驶出大雾，开始翻越川藏线上的第一座高山——折多山。折多山，海拔4298米，顾名思义，山高路折。车沉沉地轰鸣着，沿着由无数“之”字组成的山路向上爬去。高原渐渐向我们展露出它的雄壮——在清晨低斜的阳光中，山峰被照亮，被染成金黄色，而山谷却依然徘徊在阴影中。清冷，孤傲，壮美，这就是高原。
汽车终于喘息着爬上了折多山顶。回头望去，来时的路竟湮没在一片茫茫云海之中。云海之上，一轮红日从贡嘎雪山顶喷薄而出，在山峰之间，将一缕金光射向云海。一瞬间，整车的人都惊呼起来！面对此情此景，无人不会在心灵深处受到强烈的震撼。也许后面还会有更壮观的景色，但我想这第一眼的震撼是任何事物都无法代替的。
翻过折多山就到了有“摄影者天堂”之称的新都桥。车从山边开过，只见一个个典型的藏族村落依山傍水地散布在公路两旁，一条浅浅的小河顺着村前缓缓流过。村前村后矗立着棵棵挺拔的白桦。村后的山坡上漫游着星星点点的牦牛和山羊。再远处，山脊缓缓地在天幕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是早饭时间，碧空如洗，阳光低低地斜射着，小河泛着粼光，金色的白桦树叶在微风中轻摆，民居的屋顶上冒出缕缕炊烟，绿色的山坡上牛羊在安详地吃草……光影、色彩、线条，这一切的构件竟然如此完美，完美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很遗憾我们没有停车，要不就是拿着最蹩脚的傻瓜相机也能拍出绝好的照片。有时候，最美的景色留在记忆里也许比留在相片上更美。
离开新都桥，公路又开始依山势盘旋上升，我们马不停蹄地向此行的第二座高山——高尔寺山前进。由于长时间的在坡路上行驶，汽车的刹车片和轮毂需要不停注水降温。在高尔寺山前停车加水的时候，司机按了按喇叭，突然在这渺无人烟的野外魔术般地钻出了一个藏族汉子。凭我的经验，他至多不过三十出头，然而高原紫外线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使他的面容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很多。我不禁感慨于人类的生存能力了——这里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没有煤气，没有商店，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要素——空气也少得可怜，然而他们却在这儿顽强地生存下来，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生命力啊！
中午时分到达高尔寺山顶。在常识中，上了山顶就应该是下山的路，然而令人惊奇的是，此时此刻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舒缓伸展的高原。天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蓝，像安静时的海洋。绿色的大地漫漫无边，那是至纯的颜色，一直铺上天际。大地如此新鲜，如此纯洁。她让我无所适从，不禁热泪盈眶。只有眼泪能表达我对这块土地的惊喜和热爱，只有眼泪能表达我对这至纯之境的叩拜和叹服。
此时再向身后望去，脚下千沟万壑，来时的路有如细细的白线缠绕在栗壳般的大地上。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细细的白线竟就是中国东西交通的大动脉。数百公里外的地平线上，雪山如一条巨龙绵亘蜿蜒……目睹此情此景，一股豪情壮志不禁从心底油然而生，仿佛要与这天空一齐飞翔！我们再也按奈不住，放声高歌起来。
司机关切地问我们有没有高原反应，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处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度了，可预期的高原反应竟一点也没有出现。
中午12点左右到达雅江，一个修建在雅砻江畔的山坳里的小县城。走在县城唯一的马路上，抬头就可以看见对面的悬崖。我们在车站旁吃了碗牛肉面，司机则埋头修车.
下午1点多，继续上路。沿途不见其他车辆，唯见无数的军车，首尾相接，连绵不绝。我们超过了一辆又一辆，可始终不见其头。在这自然资源极度贫乏的高原上，沿途兵站的生活物资和给养就全靠这车队来运送了。
下午我们又翻越了海拔更高的剪子弯山（4659米）和卡子拉山（4718米）。在藏区，每座高山山顶的垭口旁都会有玛尼堆。经幡飘飘，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过卡子拉山顶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雷达站。真没想到在海拔4718米的高度上还有军人常年驻守。据后来的驴友讲，战士们极热情，每逢有车停下，必定送茶倒水。可惜我们没有停车，未能感受到。以后你若乘飞机飞过川西上空的时候，不要忘记在这高山之上还有这样的一群军人在保障着你的飞行安全，在守望着国家西南的天空。
太阳西垂时分到达理塘。远远地就看见山下一片金黄色的草原。那完全是一个纯正的金色大地，她延伸着，直达我心中神圣的地方。山仍然有，但每座之间闪得很开，留下广阔的平原，而理塘就坐落在这连天的金色之上了。理塘，海拔4014米，据说是中国海拔最高的县城，素有“世界高城”之称。看见 “世界高城”牌楼的一刻，我的心被深深震了一下。雕梁花栋的图案在日落的余辉下看成了一个民族的历史，里面书写着美丽的故事。
川藏公路之行到理塘就结束了。因为没有停车，我们没有拍到更多的照片，而我的一枝拙笔也实在无法写尽它的壮美。川藏线是供人体验的，不是供人描述的。只有亲身走过，才能体会到它所蕴涵的那种力量带给人的震撼。我想，我还会再来的。
拐下川藏公路，折向南，出理塘，奔稻城。至此起，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柏油马路将成为美好的回忆。脚下尽显“川路烂烂”之能事，满路尽是黄土、碎石和大坑小坑，有时候根本不见路，几条浅浅的车辙就是路。幸好我们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觉得特别劳苦。
过海子山时已是暮色低垂。海子山是古代冰川遗迹，冰川过后，留下无数被冰川刨削出的石臼，雨季积水，形成千百个大小的海子。车过海子山正是黄昏时分，放眼望去，两旁寸草不生。只见漫山遍野尽是被磨尽棱角的石头，大的，小的，圆形的，卵形的，躺着，坐着，立着，靠着，被岁月磨洗得发白的表面无力地泛着惨淡的光芒。望着岁月的痕迹，忽然对时光产生了一种莫明的恐惧。这哪里是冰川遗迹，这分明是金戈铁马的古代战场。走着走着，冥冥中似乎听见人语声、马蹄声，由远而近；继而是战鼓声、呐喊声、马嘶声、刀剑的碰撞声，响成一片……突然间，万籁俱寂。战士倒下的身躯化成了漫山遍野的石头，流出的鲜血化成了无数的海子……暮色中，天地一片肃杀！
过海子山，停车加水，大家各自下车方便。直到这时我才感受到高原的威力——平日里活蹦乱跳也不见喘大气的，此时往山坡上走了不到三十步，竟然就气喘嘘嘘。不知是脑子因为缺氧变得迟钝还是什么原因，一举一动觉得都像慢动作一样。
再次上路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漆黑的荒原上，前后左右不见一丝亮光，只有我们的车灯孤独地划过夜空。清冷的星空下，车如一只微小的萤火虫般蠕动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瞬时间，那荒凉如大海中的恶浪，滚滚而来。我猛然意识到了我们的无助，原来从没有感受过的自然的力量，把我们推到了孤独的境地。一块岩石，一丛杂草，一粒尘埃也比我们强大十倍、百倍。它让我们静默，不敢言语。人到这时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即使有一车的人也不例外。
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一道又一道沟，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支撑着我们的只有信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片灯光。夜里九点半，我们终于到了稻城。
下了车，找旅馆，吃饭，联系明天上山的车，补充粮食给养，整理背包……等这一切都忙完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想想“今天”还要起早，连忙倒下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