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杀敌的冲锋号 豪吹沈阳三百年(图)

图为西藏班禅喇嘛向乾隆皇帝进贡的白色右旋螺。
具体是哪一天,没有人记得太清了,沈阳城突然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那声音浑厚、低沉,古韵十足,似乎来自很荒远的地方。
每当这种声音响起,沈阳城总有事情发生,而且这些事情往往都会在历史上划出一些或深或浅、或明或暗的痕迹。
这个声音与一个人有关,与一个民族有关,也与一个地域的文化有关。
海螺号曾经是冲锋号
吹出那种雄浑声音的就是我们都见识过的海螺,只不过比一般的海螺要粗要长,镶金嵌银的,看着像个神品。
沈阳故宫博物院藏有七套、十件这样的海螺,其中多数为白色或花色的天然海螺,有的浑然天成,古朴无华,有的制作讲究,螺口、外匝镶铜,螺体上嵌有精美的各色料石。
毫无疑问,海螺号是满族人普遍使用的传统器物。历史上,它最常用的场合是战争,其作用就像现代军队使用的军号。努尔哈赤创建八旗军,平日为民,战时为兵,靠的就是海螺来指挥调动。 1623年四月初九,努尔哈赤颁布命令,明确规定:汗门树纛(旗),有官职的到汗门集合;树红纛并吹海螺,是有敌兵来犯,旗民披甲执兵(兵器),去各自村头等候。
不知为什么,现在一些表现清八旗军战争场面的电影电视剧,很少听到海螺号的声音。其实,在后金和清初的战争中,海螺号是战争的重要组成。八旗兵只要听到这种悠长雄浑的螺号声,潜藏在身体中的豪野、蛮勇和杀气都被激发出来,和着螺号声,催马挥刀,嗷嗷叫着冲向敌阵。有人做过比较,现代的军号,声音是在头上响,而螺号声却是在地上滚。任你多少人在厮喊,你总能感觉到地面在脚下颤动,像雷像鼓似的敲击着你的心,使你轻易卸不下心头那口气。当年清兵与明军作战,大部分情况下兵力处于劣势。但螺号一响,八旗兵的眼睛就红了,明军的腿就软了。有些与清军作过战的人,多年后想起这种螺号声,还心有余悸,描述说,感觉就像是鬼来了。
清朝入主中原后,随着对汉文化的接受,逐渐放弃了早期使用的一些器物。到了清中期,战争中已经听不到螺号声。海螺更多的是用在祭天仪式和一些隆重的典礼上,纵使与战争有关,也只是在出征和凯旋时,礼仪式地吹一吹。
史料记载,到乾隆年间,海螺已由最初的军器、随后的礼器升级为神器。西藏班禅喇嘛曾向乾隆皇帝进贡了一个白色右旋螺,被乾隆皇帝封为“定风之宝”。 1786年,台湾天地会起义反清,乾隆派大军前去平乱。出征前,乾隆把白色右旋螺赐给领兵统帅,期望这个“定风之宝”能保佑大军平安地渡过台湾海峡,顺利凯旋。尽管海螺是被供奉在匣子里,但毕竟是事隔多少年,海螺又一次参加了清军的战争。
盛京吹城再闻海螺号
当年的盛京城,有一个在全国独一无二的风景线——吹城。
所谓吹城,是指每年阴历的二月初一到十五、八月初一到十五,盛京官方举办的大规模活动。活动的主要内容是给旗民发放钱粮,类似于今天发工资的日子。只不过清朝统治者把吹城看成是昭显民族尊贵、强调满家特权的活动。因此,极尽渲染、奢华,每次都搞得隆重、热闹,不惜靡费,很像现在有些地方为昭显地方特色而搞的什么什么节。
吹城中使用的最重要的器具就是海螺,这种海螺不是特殊制作的,应该就是过去军中使用的。只不过到了吹城手的家里,被装饰得更精美,也被保管得更仔细。
如果把吹城手算作一种职业,那应该是中国从业人数最少的职业。全中国只有八个吹城手,都在盛京。清廷最初选择吹城手是非常严格的,他必须是本旗中有战功或有威望的人。吹城手可以世袭,承袭的后人不要求有战功,但必须品行端正,没有劣迹。所以,当即将故去的吹城手把海螺郑重地传给后人时,也等于把维护家族荣誉的责任托付给了后人。
现存的史料中,有关盛京吹城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但就这寥寥数笔,也不难窥见当时的盛况。
吹城一般都是在早晨进行,当钟鼓楼报响了五更,盛京城里的各级官员、八旗显贵便开始陆续向各个城门处集中。当时盛京的满八旗都有自己的领地,八个城门正好分属八旗。按方位,两黄旗在北,两红旗在东,两白旗在西,两蓝旗在南。吹城时,各旗向本旗所在的城楼处集中。
关于吹城的进行时间,史料上没有记载。分析一下,应该是辰时,也就是上午七点至九点。阴历二八月的辰时是个很让人心情舒畅的时间段,朝阳初起,清风徐徐,不冷不热,且人们经过一夜的休息,正是精力旺盛时,做什么事都有精神头。
城楼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重新油饰一遍,四周城垛插了很多旗幡,随风招展,猎猎作声。吹城手就站在城楼上匾额的上方处,面向城里大街。他的右边是本旗旗主,身后则是本旗的各级文武官员和旗中显贵,吹城时的城楼相当于后世的观礼台,站在这里的人是要讲身份讲资格的。
时辰一到,八个城楼同时响起清冽的海螺号。但见八个吹城手华衣丽冠,面色庄重,右手持螺,左手掐腰,运足底气,鼓腮豪吹。浑厚、嘹亮的海螺号高起低走,回响在盛京城的大街小巷。顿时,盛京城静了下来,鸡不叫了,狗不咬了,旗亭卖浆者、烹茶进曲者也都不嚷了、不唱了,只听螺号声在晴空丽日下肆无忌惮地伸展、扩展、铺展,演示出一种舍我其谁、至高无上的声波和气势。
随着螺号声,盛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涌出了人流。这人流基本上以家为组成单位,男的推着车或挑着担,女的挎着篮,或捧着筐,一家人着新衣新裤,满面喜色,走得不疾不徐。遇有熟人,快活地打着招呼,声音明显是高了八度,带着夸张,带着炫耀。这是盛京城里的满族人最风光的日子,虽然表面看,不过是推车挑担领钱粮,但实际上,他们要领的不是粮也不是钱,是一种体面,一种荣耀,一种别的族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特权。而且,就第一天来讲,有相当一大部分人是领不到钱粮的,他们领钱的日子排在后几天。但他们仍然要出来,也要推上车或挑上担,也要带上家人,他们享受的是一种氛围,一种感觉,一种很令人舒服的感觉。盛京城井字街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些人不在旗,城楼上发放的钱粮没有他们的份,他们只能看热闹。有的商家还在门口弄两个大头人或两只狮子助兴,反正满族人有钱了,也等于他们有钱了,他们开的饭店、铺子、赌场、茶楼,挣的就是满族人的钱。吹城过后,这些铺面都会兴旺一阵子。满族人的钱来得容易,花得也敞亮。总之,有钱的日子总是让人高兴的。
吹城在每年春秋各进行一次,每次半个月,但只有第一天最热闹,像个节日。其余十四天就是发放钱粮,实打实的,按顺序领,等旗人都领完了,吹城也就结束了。
海螺号也是乌鸦的集结号
吹城中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必不可少的,那就是饲鸦。
乌鸦是满族人信奉的神鸟,满族家居中都有索伦杆子,上置锡斗或木斗,斗中放置粮食、碎肉,乌鸦可随到随吃。关于满族人尊崇乌鸦有一个几乎被锁定了的说法,那就是乌鸦救过努尔哈赤的命。说努尔哈赤被明军追杀,走投无路之时,是乌鸦落到了他的身上,使努尔哈赤逃过一劫,最后才有了大清的一统天下。所以,努尔哈赤将乌鸦封为神鸟,谕满族人世代供奉之。这个说法在满族人执政时是没有人敢怀疑的,怀疑它就等于怀疑皇帝真命天子的来历。其实,稍作考证,便可以看出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早在努尔哈赤统一女真部落前很多年,满族人就有了立索伦杆的习惯。在满族人信奉的神话传说中,树是长在人世间离天界最近的物体,而飞鸟则是在神人之间传递信息的天使。所以,人们在自己的家中立起木杆,象征着对天神的靠近,而装着粮肉的锡斗则是给神鸟的供台,希望神鸟吃了供奉,能上天言好事,多带神的旨意到人间来。这种习俗普遍为满族人接受时,努尔哈赤应该还没有出世。至于为什么后来出现乌鸦救主的神话,看看中国历史上各位帝王有关出世的神奇传说,答案也就有了。
吹城时的螺号并不是一直在吹,当满族人推车挑担地来到城门处,开始喜滋滋地领取钱粮时,螺号声就停了。大约在时辰进行到一半,也就是现在的时间八点钟时,螺号又吹响了。这螺号应该与开始的螺号有所不同,因为它是专门吹给乌鸦听的,是乌鸦们已经听习惯了的集结号,肯定有着特殊的节奏与音调。
于是,中国历史上只有此时此地才能见到的奇妙景观就在盛京城出现了。随着螺号声,数不清的乌鸦从四面八方漫天飞来,向着方城,向着故宫一带集中。地面上的人群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声震天宇。史料记载,盛京吹城时,附近各县的乌鸦都应召而来,最多时有几十万只,飞起来遮天蔽日。这话有些夸张,但十万八万还是能有的。那个时候,故宫的房顶、周围的大树、民居都落满了乌鸦,看上去,像蒙上了一层薄若蝉翼的黑绸。关于这种罕见的奇景,《清稗类钞》中曾有过传神的描写:“……翔者、栖者、啄食者、梳羽者,振翼肃飞,飞鸣哑哑,数千百万,宫殿之屋顶楼头,几为之满。”
盛京城设有掌管鸦粮的专员,粮肉均有定律。饲鸦的地点是在故宫的西墙外空地上,也就是现在刘老根大舞台斜对面的地方,一条狭长的空地,像是一张硕大的餐桌。人们把煮熟的精米饭掺上瘦肉丁,天女散花似的播撒在空地上。乌鸦立刻像一片片黑云从天上、从树上、从故宫的房顶飞落而至,叼欢啄乐,大快朵颐。
据老一辈人说,盛京城的乌鸦也是有组织的,谁住在城南,谁归属城西,那是一点也不能乱来的。吹城时,乌鸦们的表现也验证了这一点。故宫西墙处只有狭长的一条,充其量也就能容纳千八百只乌鸦。若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乌鸦一同落下来,抢吃小肉饭,恐怕也得发生人类间经常发生的拥挤踩踏的悲剧。整个饲鸦期间,乌鸦们就像有一个统一指挥者,这个指挥者也许是乌鸦中的警察,也许是乌鸦中的酋长,总之是只聪明的乌鸦有权威的乌鸦。在它的调动指挥下,一批乌鸦飞下来,刚好盖满那片空地,不疏不密,不松不紧,一阵闷头紧吃,待吃得差不多了,这批乌鸦飞起,另一批乌鸦落下,那种衔接就像是现代机场中的飞机起落,很有节奏,也很有科学性。
饱餐后的乌鸦并没有马上飞离城区,它们或停留在故宫附近的屋顶和大树上,三五成群,翩翩起舞,或拉成大队,在空中往来盘旋。猜想,这时候乌鸦的叫声与往常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上万只吃饱喝足的乌鸦怀着感恩的心一起啼叫,应该叫得很舒畅,很欢愉。
吹城日是乌鸦的狂欢节,乌鸦们尽情地吃、尽情地玩,只是有一点做得不大讲究,十几万只乌鸦,想拉就拉,想在哪儿拉就在哪儿拉,给人感觉就像是下阵雨,隔一会儿噼里啪啦下来一片,弄得满城都是白花花的鸟屎,污浊的气味,三五日不散。
清廷退位之后,盛京城再也没有举办过吹城和类似的纯民族活动,海螺号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今,曾有过辉煌经历的海螺号幸存于世的已没有多少,关于吹城的记忆也只剩下了乌鸦。在沈阳中山公园一带,现在还能看到几百上千只乌鸦在空中盘旋,似乎仍在固执地等待着那久违了的集结号。
前些日子,北京的一次拍卖会上,有一只大海螺被人以两千万的高价买走。无缘得见,不知是不是吹城用过的海螺。不过,从价值来看,很有可能是那只被乾隆皇帝封为“定风之宝”的极品右旋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