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给你什么印象
陈应松:神农架给了我浩然之气
www.XINHUANET.com2004年12月10日 09:45:03来源:文学报
陈应松,江西余干人,1956年生于湖北公安县。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魂不守舍》、《失语的村庄》、《别让我感动》,小说集《豹子最后的舞蹈》、《大街上的水手》、《黑艄楼》、《苍颜》,随笔集《世纪末偷想》、《在拇指上耕田》、《小镇逝水录》,诗集《梦游的歌手》等。曾获全国环境文学奖、上海中长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奖、湖北文学奖等。
2000年,已是人到中年的陈应松主动要求到神农架挂职深入生活。自此,神农架对于陈应松来说,就犹如马尔克斯的马孔多、福克纳的杰弗生、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成为了自己的一块文学“园地”,并日夜在其中辛勤地耕耘着、收获着。近年来,他发表的“神农架系列小说”成为文坛关注的焦点,并多次获奖。近日,他在武汉向本报记者讲述了神农架里的故事和他的“神农架系列小说”。
“这是一个生产神秘的地方”
谦和、安静,甚至有点沉默,这是陈应松给人的印象,然而说起神农架,陈应松的话明显多了。他说,神农架是个生产神秘的地方,仅在那里挂职的一年,我收集到的神农架的神秘物与事,完全可以写一大本书。
神农架十月飘雪,来年四五月才会化尽。夏天的自来水也像冰水,洗过衣裳后双臂刺痛,涉过溪水后双肾剧痛——它们全是从山褶里流出来的。神农架里的山民,因山溪众多无桥,长期涉水,大多会得一种“骨蒸病”。神奇的是,陈应松到那仅一年,竟也得了这种“病”。他说,以前自己的膝盖和双脚很怕冷,现在再冷的天,自己的脚还是发热,睡觉一定要露在外面,盖不住被子。
在神农架,陈应松还有一次与野人错过的机会。他说,有一次,我投宿在神农架顶的望塔。那天晚上,在塔里,我遇见了被称为中国第五野人迷的黎国华,和他聊了一晚上。黎国华20年来在神农架山野追踪野人,自己也活得跟野人一样了,动作迟缓,不善言语,目光孤寒。天一亮,我与他一起去了箭竹林深处,见到了野兽活动的痕迹,又去了野人出没的白水漂。就在我离开白水漂的第二天清晨,也是在白水漂,十堰的几个游客(摄影爱好者),因想拍神农顶日出的照片,在白水漂与两个“野人”相遇,一夜之间全国都知道了。而我却与野人擦肩而过!
采访中,陈应松还讲了神农架高山草甸形成的悲剧、神奇的松鸦、恐怖的水怪、偷山民腊肉的山魈、拍手树、能预测山洪暴发的水洞瓜树以及奇怪的地哼、树哼、蓝光现象等神农架中神秘的事物,然而,给陈应松震撼最大的却是神农架中山民,是神农架山民的生存经验和死亡故事。
陈应松说,没到过神农架,你根本就想象不出山民生活的艰苦。在神农架,你听到的死亡故事是:一个人绊上了垫枪,死了;一个人耕地时,摔下悬崖死了——因为地全挂在悬崖上面,称为挂坡地;一个人上老林里打猎,被熊抓死了;一个人采药,没有回来,神秘地失踪了;一个人夏天去山上伐木,遇冰雹,冻死了;一个人吃了毒蘑菇,死了。
在神农架,你的生存经验与城里是绝对不同的,比如你应该穿什么鞋走山路,你在山里怎样识别路线不至迷路,你怎样过一条河,而不被山洪卷走,怎样找蛇药赶紧治毒蛇咬伤,怎样止血,怎样接骨,怎样防止野兽的袭击和狗的进攻,怎样行远路……
在写作札记中,陈应松说:“他们的生存经验和死亡方式是如此的新鲜和惊心动魄,是否他们的生命注定了在死亡后也是默默无闻的?……我将怀着对生命被扼杀的义愤,一种对山的崇敬来歌唱它们:死亡和生存的艰难,歌颂那遥远边地的混乱、神秘、贫困、乡里乡气的冲动、神奇、宽大无边、厚重、在被榨干后的沉默;女人的沉默,男人的气度。”
“所有的都是真实的”
就是在白水漂的那天早晨,陈应松坐在白水漂的石头上,露水打湿了裤腿,突然他想写一篇关于松鸦的小说,一篇与死亡相连的小说。后来他听到了一些在神农架险峻公路上施救的故事,有农民,也有道班工人。其中有个残疾人最感人,这个人一共救过11条人命,人们称他为活菩萨,他把受伤者从摔进峡谷的破车里拖出来,背上公路,使他们死而复生。
在大雪封山的12月的某一天,陈应松决定第二次去采访这个人。他找了一辆个体户的小“轻卡”,在积雪的道路上,冒着生命危险走了四个多小时才赶到“活菩萨”家里,在途中,他们看到一辆大货车翻下百米公路,所幸的是,司机跳了下来,捡了条命,这情景使他惊骇。在采访中,陈应松得知“活菩萨”的小孩上学困难,给了他一百元钱,在上车离开时,他却塞给陈应松一袋子核桃和一包自己炒制的上好茶叶,价值至少两百。那个人的双手被炸得没有了。
就是在这冰雪皑皑的神农架公路上,陈应松突然悟到:我要写出人性中最明亮、温暖的那部分。他说:“这是最寒冷的冰雪和松鸦的叫声告诉我的。”“神农架给了我太多太多,但最重要的是给了我浩然之气。那是一个长期蜗居在城里的作家最最缺乏的。”
因此,对陈应松来说,神农架不仅是现实的生存,也是他作品中虚拟的一个场景,是他的一个文学梦想。“我小说中的神农架,是一座真能收藏人心的、神秘叵测的、深不见底而又熠熠闪光的山冈;是能存放眼泪,质感强烈,人物奔忙的山冈;是怀着逃叛的渴望为生命探险的山冈。”
一只孤愤、伤怀、绝望的豹子,回忆着自己家族灭绝的过程;一个善良的残疾人,坚守在通往地狱的路口,从死神手里夺回生命;祸起疯狗的村庄、犯狂犬病的男人怀上狗崽;“满身的苍苔,用云雾草做的衣裳,藤萝扎的衣裙,面如蔷薇,骑着一匹赤豹,见了人就笑”的女山魈;能看到天边的麦子四季涌动的望粮山;云遮雾锁、万马嘶鸣、演绎着绝世悲剧的马嘶岭……
这就是陈应松热爱的山冈、笔下的神农架,对此,不少人用“魔幻”、“荒诞”、“巫楚文化”等字眼来评论他的小说特点。陈应松却认为,神农架本来就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就算你不想神秘和荒诞,那些东西也会不自觉地跑到你的作品中来。如《狂犬事件》来源于神农架的一张旧报纸,上面说20世纪80年代末某乡出现了十几条疯狗,咬死咬伤几十人,牲畜100多头,我开始调查后,各种传闻通过采访滚滚而来。可以说,小说里面耸人听闻的每一个情节都不是胡编乱造的:一个人把自己的五针药分给牛打了,最后人、牛都死了;一个人死前屙出的血块全是狗形;一个人最后死于肚腹爆炸……这些东西就算不写成小说,只写成一个调查报告,也是精彩万分的,小说把它平淡化了。
因此,他说:“我不必故意神秘,那块土地的本质就是如此。我也根本不需要去写一种什么文化,我认为那太小儿科了。文化只是一种背景。我写出了真实的生活,严峻的现实,就表达了一种文化,这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
诚如作家莫言所说:“陈应松用极富个性的语言,营造了一个瑰丽多姿、充满了梦魇和幻觉的艺术世界。这个世界建立在神农架上但又超越了神农架,这是属于他的王国,也是中国文学版图上的一个亮点。” (记者罗四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