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是谁的作品中的人物
中国男人里头所出的最著名的“女人甜心”,恐怕要算是“掷果潘安”了:“(潘)岳美姿仪……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晋书》)。可爱的美少年夹着弹弓到城外游玩,竟然遭到女人们疯狂的追逐、拦截,她们手拉手把他围起来,用水果往他身上扔。
滑稽的是,正像有“东施效颦”一样,男人中间也有不知好歹、自不量力的:“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顿而反。”《世说新语》则说这个丑男是左思:“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张载是被小孩子扔石头乱砸,左思则更惨,挨女人们一顿臭啐。
男人们出外游玩,女人看见漂亮的就上去扔果子,看见丑的就猛啐唾沫,我总怀疑这条记载透露了某些古代特殊风俗的信息。按照“世说”的说法,左思的错误似乎不在于他敢出门——丑男人也不能不见天日呀——而在于他“效”潘安出游的方式。而潘安又是怎样出游的呢?是“挟弹”,手臂里携夹着弹弓。原来他是一位“挟弹的少年”。
如果去晋唐的文学世界里转悠,常常就会与挟着弹弓的少年劈面相遇,“掷果潘安”不过是这无数惊喜相逢中的一次而已。在挟弹而来的少年们的不绝行列中,他不是打头的第一人,甚至,虽然创造了这么美丽浪漫的典故留给后人,他也算不上这个行列中最抢眼、最有风头的。在文学世界中,率领着这个雄壮队伍首先登场的,是韩嫣,而这一代表性的出场真是灿烂夺目,光照古今:“韩嫣好弹,常以金为丸,所失者日有十余。长安为之语曰:‘苦饥寒,逐金丸。’京师儿童,每闻嫣出弹,辄随之,望丸之所落,辄拾焉”(《西京杂记》)。用弹弓打个鸟,竟然动用黄金来铸弹丸。一位华服宝马的美少年就这样一路打着金弹子轻驰在雄伟的西汉帝都的郊外,身后追逐、喧哗着成群衣衫蓝缕的贫家顽童。
让人对这个故事更感迷惑的因素,是此处没直接说出来的背景,韩嫣是个“男人甜心”,而那个男人不是随便什么人,是青春期的汉武帝。不过,从韩嫣“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史记》)的事迹来看,这美少年显然也一样是女人的甜心。进宫本来是为了陪皇上,他却乘机与宫女混不清楚,不但冒犯天威,而且情感不忠,可汉武帝还是要在皇太后面前为韩嫣求情而“终不能得”,倒好像是那少年皇帝更为这一段情所困,可见甜心的魅力之大。借用港台影评人士前些年爱用的、从西方趸来的一个概念,这韩嫣真有点“魔鬼天使”的味道。在韩嫣的悲剧里,当今时兴的同类题材中所要求的一切热门因素是应有尽有(甚至不缺一个高傲而嫉妒的兄弟!并且这位兄弟还是个“王子”,是个赫克托式的人物),真不知道在此等故事特别受宠的今天,韩嫣的人生沉浮怎么还没有引起注意,所以,我觉得同志们在历史视野方面还应该进一步拓广。
话扯远了,用一句北京话,这是“说到二屋里去了”。还是回到美少年“好弹”这件事吧。韩嫣虽然为男性帝王所钟情,用习惯的说法,是个“佞幸”,但他并不卑微,也不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红楼梦》形容秦钟)。他出身高贵,是侯门之子,而且与汉武帝是打小一起念书的同学(也不知道他俩上的是什么学,是不是“茗烟闹学”的那种),从那时候起就有感情。更重要的是,韩嫣“善骑射”(《史记》),汉武帝16岁做了皇帝之后,立志要打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因此,他是一位精于武艺和军事的英武少年,吸引汉武帝的,也正是这种英武气质——司马迁说韩嫣“善佞”,但是,他“佞”的方法与邓通不同,是发现皇帝想打匈奴,就“先习胡兵”。第一次在文学、在历史中登场亮相,挟弹的少年就与武力、与尚武精神、与男性气概相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