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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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云主编
出 版 社：
出版时间： 2007-12-1字数：版次： 1页数： 182印刷时间：开本： 32开印次：纸张：I S B N ： 9787544901451包装： 平装内容简介
描绘了一对老童生——周进和范进。他们如痴如醉地热衷于科举，结果被捉弄得若迷若狂，甚至精神失常……深刻地揭露了科举制度以及在这个制度下士大夫的丑恶灵魂。
目录
王冕谢官
范进中举
严氏兄弟
陈礼妙乩
马二疏财
匡超人演变
文卿遇旧
奇人杜少卿
庄征君辞爵
孝子寻亲
琼枝卖文
高山流水
书摘插图
王冕谢官
元朝末年，出了一个品行卓越的人。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的时候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手工缝绣，供他到村里的学堂去读书。
这一年，王冕已是十岁了，母亲叫他到面前来说道：“儿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死后，我一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服和些旧家伙，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着我替人家做些针线活得来的钱，哪儿能供得起你读书？如今没办法，让你给隔壁人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明天就去。”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着，心里也闷，不如去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
第二天，母亲同他到隔壁秦老头的家。秦老头留着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出一条水牛来交给王冕，指着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不远，便是七泖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里。又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你只在这一带玩耍，不必远去，我老汉每日两餐的菜饭是少不了的，每天早上，还给你两个钱买点心吃。只是要勤快些，不要怠慢。”他母亲谢了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服，说道：“你在这里要小心，别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得我挂念。”王冕一口答应下来，母亲含着眼泪去了。
王冕从此就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陪着母亲休息。有时侯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他便拿块荷叶包了回家，递给母亲。每天点心钱，他也不买吃的，积攒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走到村学堂里，见有卖书的，就买几本旧书，白天把牛拴了，坐在柳树阴下看。
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也渐渐有些长进了。那天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烦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坐着。不一会儿，浓云密布，下了一阵大雨。过了一会儿，那黑云渐渐散去，透出阳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山上，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样，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会儿，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画图中’，确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把这荷花画上几枝，也挺有趣。”可心里又想道，“天下哪有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己画上几枝？”
正想着，只见远远的一个笨汉，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着一瓶酒，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来到柳树下，铺好毡条，打开食盒。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戴方巾，一个穿蓝衣，两人穿黑衣，都有四五十岁的样子，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蓝衣服的是个胖子，那穿黑衣服的一个长胡子的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三个人喝了一会儿酒，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些，值二千两银子，因老先生要买，房主人让了几十两银子卖了，图个名望体面。上个月初十搬家，太尊、县大爷都亲自来祝贺，留着吃酒到二三更天。
街上的人哪一个不尊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午年的举人，危老先生的门生，这是该来祝贺的。”那胖子道：“我那亲家也是危老先生的门生，如今在河南做知县。前天小婿来我家，带回二斤干鹿肉来，这一盘就是。这一回小婿再去，托我亲家写一封信来，好去拜见拜见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可算是一个学者了。”那胡子说道：“听说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着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看这光景，若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了。
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从此，攒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在城里买些颜料之类，学画荷花。开始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的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着一张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的。王冕得了钱，买些好东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知道有一个画没骨花卉的名笔，争着来买。到了十七八岁，就不在秦家了，每天画几幅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衣食，母亲心里十分欢喜。
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全都学会了。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朋友，终日闭门读书。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穿了宽大衣服，拿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惹得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在意。只有隔壁秦老爹，虽然务农，却是个很有见地的人，因自小看着王冕长大，出落得如此不俗，所以敬他爱他，时时和他亲热，邀他在草堂里坐着说话儿。
一天．正和秦老爹坐着，只见外边走进一个人来，这个人姓翟，是诸暨县一个差役，又是买办。因秦老爹的儿子秦大汉拜在他名下，叫他干爷，所以时常下乡来看亲家。秦老爹慌忙叫儿子款待他，又要王冕相陪。那翟买办道：“这位王相公，可就是会画花的吗？”秦老爹道：“就是他。亲家，你怎么知道？”翟买办道：“县里哪个不知道？前几天本县老爷吩咐，要画二十四幅花卉岫页送给上司，我听说王相公的大名，因此来找亲家。今日有缘，遇着王相公，务必费心大笔画一画，在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得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一起送来。”秦老在旁边极力撺掇。王冕碍着秦老爹的面子，只得答应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幅花卉，被时知县送给危素，作问候之礼。
危素受了礼物，把这本册子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忍释手。第二天备了一席酒，请时知县来家致谢。当下寒暄已毕，酒过数巡，危素道：“前日老父台所赠的册页花卉，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说：“这就是门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叫做王冕，年纪也不大，想是才学画几笔，难人老师的法眼。”危素叹道：“我出门久了，故乡有如此贤士，竟然不知，实在惭愧。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见识也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吗？”时知县说：“这个何难？门生这就派人叫他来。他听见老师赏识，自然喜出望外了。”说罢，辞了危素，回到衙门，让翟买办去约王冕。
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老家，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劳您大驾，回禀县主老爷，说王冕乃一介农夫，不敢求见。”翟买办变了脸说：“老爷请人，谁敢不去？何况这件事原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如何得知你会画花？论理，见过老爷，还该重重的谢我一谢才是，怎么来到这儿，茶也不见你给倒一杯，却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见，是何道理？叫我如何去回复老爷？难道老爷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么？”王冕说：“你有所不知。假如我犯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去？如今用的是请帖，就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不愿去，老爷也可以原谅。”翟买办说：“你这都说的是什么话？票子传着倒要去，帖子请着倒不去，真是不识抬举！”秦老爹劝道：“王相公，也罢，老爷拿帖子请你，你同亲家去走一趟吧。自古道‘灭门的知县’，你和他拗些什么？”王冕说：“秦老爹，你是听见我说过的，不记得那段干木、泄柳的故事了吗？我是不愿去的。”翟买办说：“你这是难为我了，我怎么给老爷回话呀？”秦老说：“这个果然也是两难。若要去，王相公又不肯；若不去，亲家又难回话。我如今倒有一个办法，亲家回县里，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马上来，一两天好了就到。”翟买办说：“得病，就要有街坊四邻的字据！”彼此争论了一番。秦老做了晚饭让他吃了，又暗叫王冕出去向母亲秤了三钱二分银子，送给翟买办做差钱，他才走了，回复知县。
知县听了翟办的话心里想道：“这小厮哪里害什么病！一定是翟家这奴才，狐假虎威着实恐吓了他一场，他从来不曾见过官的人，害怕得不敢来了。老师既然吩咐，我若不把他叫了来见老师，恐怕老师笑我做事不济。我不如自己下乡去请他，他看见我，不是难为他的意思，自然大着胆见我，我就带了他来见老师。”又想道，“一个堂堂县令，屈尊去拜一个乡民，恐怕衙役们笑话。”又想道，“老师前几天的口气，十分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将来志书上少不得称赞一篇，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事情，有什么做不得的？”当下定了主意。
第二天早上，传齐轿夫，让翟买办跟着，一直下乡而来。乡里人听见锣响，一个个扶老携幼，挤过来看。轿子来到王冕家门前，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关着。翟买办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敲了一会，里面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说：“他不在家，早晨牵牛出去饮水，还没回来。”翟买办说：“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么敢这样慢条斯理？快说他在哪里，我好去传！”那婆婆回答说：“确实不在家，不知在哪里。”说完，关门进去了。
说话之间，知县轿子已到。翟买办跪在轿前禀道：“小的传王冕，不在家里，请老爷屈尊到公馆里略坐一坐，小的再去传。”扶着轿子，来到王冕家的后面。屋后横七竖八几棱窄田梗，远远的一面大塘，塘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是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又有一座山，虽不很大，却青葱悦目，满山都是树木。知县正走着，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从山边转了过来。翟买办赶将上去问道：“秦小二，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哪里饮水哩？”秦小二说：“王大叔吗？他在二里路外王家集亲家家喝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让我替他赶回来。”翟买办如此这般禀了知县。知县变了脸说：“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回衙门去吧！”时知县此时心中十分恼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又恐怕危老师说他暴躁，且忍口气回去，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置他也不迟。
王冕没过多久就回家了。秦老爹过来抱怨他：“你方才也太固执了。他是一县之主，你怎么能这样怠慢他？”王冕说：“老爹请坐。我告诉你：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结交他？但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我的坏话，危素恼羞成怒，恐怕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辞别老爹，收拾行李，到别处去躲避几天。只是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说：“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没有。我虽年老，身体还好，你放心出去躲避些日子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说：“这也说得有理。况且你埋没在这乡村镇上，虽有才学，有几个人是赏识你的？此番到大地方，或许走出些机遇来也未可知。你尊堂大小事故，一切都有我老汉替你扶持。”王冕拜谢了秦老爹。秦老爹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才回去。第二天五更，王冕起来收拾行李，吃了早饭，恰好秦老爹也来了。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爹两拜，与母亲洒泪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爹手提一个小白灯笼，一直送出村口，洒泪而别。秦老爹手拿灯笼，站着看着他走，走得看不见了方才回去。
王冕一路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路来到山东济南府地方，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盘费用尽了，只得租个小庵，卖卜测字，也画两张没骨的花卉贴在那里，卖给过往的人。每天问卜卖画，倒也生意兴隆。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那日清早，刚坐在那里，只见许多男女哭哭啼啼，从街上经过。也有挑着锅的，也有箩担内挑着孩子的，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裳褴褛。过去一阵，又是一阵，把街上都塞满了。也有坐在地上就要钱的，问他们怎么回事，原来黄河沿上的州县，被河水冲决了，田庐房舍尽行漂没。这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觅食。王冕见此光景，过意不去，叹了一口气：“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
这里做什么？”收拾些散碎银子，拴束行李，回到家里。进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见母亲。看见母亲康健如常，心中欢喜。母亲又向他说秦老爹许多好处。他慌忙打开行李，取出一匹茧绸、一包耿饼，拿过去拜谢了秦老爹。秦老爹又备酒给他洗尘。自此，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
又过了六年，母亲得病卧床不起。王冕千方百计地求医调治，总不见效。一天，母亲吩咐王冕：“我眼见得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人都在我耳根前说你的学问有了，劝你该出去做官。做官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看见这些做官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况且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儿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坟墓，不要出去做官，我死也瞑目了。”王冕哭着答应下来。说完，他母亲奄奄一息，归天去了。王冕哭得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得秦老爹尽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
到了服阕之后，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占了浙江，张士诚占了苏州，陈友谅占了湖广，都是些草寇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乡村镇市并无骚扰。
一天中午，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来，只见十几骑马进了村子。为首一人，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前下了马，向王冕施礼道：“借问一声，哪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答：“小人就是王冕，这里便是寒舍。”那人大喜：“如此甚妙。特来拜见。”吩咐从人都下了马，把马系在湖边柳树上。那人独和王冕携手进到屋里，分宾主施礼坐下。王冕说：“敢问尊官尊姓大名？为何降临这乡僻所在？”那人回答说：“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如今据有金陵，称为吴王。因剿灭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王冕说：“乡民肉眼不识，原来您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您亲自来这儿？”吴王说：“我是一个粗卤汉子，今天见先生儒者气象，不觉功利之心顿消。我在江南，就仰慕您的大名，今天特来拜访，要先生指点：如何能得到浙人的心？”王冕说：“大王是高明远见的，不用我多说。若以仁义服人，又有谁会不服的？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怕也义不受辱，方国珍不就是这样吗？”吴王叹息，点头称是。两人促膝谈到天色已晚。那些从者都带有干粮，王冕亲自下厨，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捧出来陪着吃饭。吴王吃了，称谢教诲，上马走了。这天秦老爹进城回来，问及此事，王冕也不说他就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当年在山东认识的，故此来看一看。
数年间，吴王削平祸乱，定都应天，天下一统，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乡村人各安居乐业。到了洪武四年，秦老爹又进城里，回来向王冕说：“危老师已问了罪，发配和州去了。我带了一本邸抄来给你看。”王冕拉过来看，才知道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墓去了。这一条之后，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给秦老爹看，说：“这个法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这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说着，天色晚了下来。
此时正是初夏，天气乍热，秦老爹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不一会儿，月亮升了起来，四周鸦雀无声。王冕左手持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向秦老爹说：“你看，文昌星被犯，一代文人有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