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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残雪08年最新小说)

王朝导购·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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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 图书,小说,社会,

作者: 残雪 著

出 版 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8-1-1字数: 244000版次: 1页数: 336印刷时间: 2008/01/01开本: 大32开印次: 1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532132676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残雪是中国当代最独树一帜的女作家,也是中国唯一位有作品入选日本河出书房新社出版的“世界文学经典文库”的作家。 本书讲述边疆某小石城里几个异乡客的诡异生活。多年以前、主人公六瑾的父母为了追求爱情来到边疆的小石城;在那里,他们发现小石城是一个一切事物都处于无形胜有形状态的地方。六瑾成人后,决心重走父母在小石城走过的道路。通过与有着不同寻常的感觉功能的形形色色边疆人物的交往,她对边疆的事物也产生了荒诞不经的认识和想象。边疆小石城成了一方让人进入异常事物内部的净土。

内容简介

著名女作家残雪的小说一直是中国当代文学中最怪异的声音,她的每一部小说都是对读者的挑战。最新长篇小说《边疆》,堪称世界超现实主义文学的扛鼎之作,同时也处处闪耀着复活于现代世界的古代楚文化之光。

《边疆》继承《楚辞》与布努埃尔、安东尼奥尼等西方电影大师荒诞如梦幻般的叙述风格,讲述边疆某小石城里几个异乡客的诡异生活。多年以前、主人公六瑾的父母为了追求爱情来到边疆的小石城;在那里,他们发现小石城是一个一切事物都处于无形胜有形状态的地方,他们逐渐从诡异的生活中发现了导常事物是怎样闯入人的生活内部的。六瑾成人后,决心重走父母在小石城走过的道路。通过与有着不同寻常的感觉功能的形形色色边疆人物的交往,她对边疆的事物——如雪山、雪豹、壁虎、小鸟、岩石等也产生了荒诞不经的认识和想象。边疆小石城成了一方让人进入异常事物内部的净土。

从一定程度上说,《边疆》是作者随笔体自传《趋光运动——回溯童年的精神图景》的姊妹篇。两部作品,一部写实,一部虚构,俨然一对阴阳版。

目录

第一章 六瑾

第二章 胡闪和年思

第三章 启明

第四章 石淼

第五章 婴儿

第六章 六瑾和蕊

第七章 周小里和周小贵

第八章 六瑾和父母,以及黑人

第九章 小叶子和麻哥儿

第十章 院长和年思

第十一章 六瑾和红衣女郎,以及启明

第十二章 六瑾和蕊,以及无头人

第十三章 启明和六瑾

第十四章 六瑾和樱

第十五章 雪

媒体评论

残雪的作品像弗朗西斯培根的绘画那样,表现出中国式噩梦。

——(法)《世界报》

残雪的作品不就是新的“世界文学”的强有力的、先驱的作品吗?

——(日)《读卖新闻》

残雪是一个真正进入文学状态的孤独者,在城市的喧嚣中默默走进经典并与历代大师相遇的奇才,也是在浮华的时代里平实地生活和扎实地写作,从而保持文学尊严与灵魂活力的“稀有动物”。

——(评论家)刘再复

残雪以她的冷僻的女性气质与怪异尖锐的感觉方式,不仅与此前的中国女性的写作诀别,而且与同时代的男性作家分庭抗礼。

——(评论家)陈晓明

书摘插图

第一章六瑾

已经很晚了,六瑾依着木门站在那里。月光下,一大嘟噜一大嘟噜的葡萄闪烁着细微的荧光,那株老杨树的叶子随风发出好听的响声。有一个人在说话,他的声音混在杨树叶子发出的声音里头,六瑾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知道他是那个人,最近每天深夜都来,坐在挨院门那边的石礅上。一开始六瑾很害怕,呆在房里不敢出去,从窗口那里反复张望。后来,觉得这个体形像熊一样的老男人没什么可怕的,就鼓起勇气走过去。他的眼睛很锐利,即使在昏暗中也像碎玻璃一样扎人。他的两只手在忙着,六瑾看见他在搓麻绳。他不喜欢同人说话,对于六瑾那些问题,他一律用含糊的声音回答说:“想不清楚了……”他不是住在六瑾附近的,那么他是从哪里来的呢?他虽不同六瑾说话,但他似乎是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人,他总在伴随风声和叶子的声音说,风一停,他也停,真是个怪人。今天夜里他的声音提高了,六瑾竖起耳朵听,勉强听清了几个字:“中午在市场那边……”六瑾就努力去想象市场的情景:布匹啦,银饰金饰啦,葡萄干啦,手鼓啦,外国人啦等等。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线索来。这么晚了街对面居然还有女人在唱歌,像是个年轻女人,如泣如诉的,难道是唱给这个老男人听的?可他好像并没有在听,他在说他自己的。这段日子里,六瑾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她觉得老人同院里那株杨树有点相像,杨树已经很老了,这个人也是吧。六瑾问他,搓麻绳是拿出去卖吗?他没有回答。六瑾困了就去睡了,朦胧中听见年轻女人的歌声变得凄厉了。早上起来一看,老男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搓麻绳也没有掉下一点麻屑,真是个怪人啊。问邻居呢,都说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也没有人看见过他。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一般到那么晚了,人们是不会出来走动的。六瑾知道自己是小城里睡得最晚的人,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然而夜里那年轻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呢?听方位好像是孟鱼家的女人,那一家是贩羊的,从牧场买了羊来,到市场去宰杀,杀了现卖。奇怪的老人使六瑾清冷的秋夜有了内容,她对他生出一种模糊的感情,她不愿去弄清这种情绪的性质。

她一个人生活在这小院落里已经有五年了,她的父母是从内地的大工业城市迁过来的,那时她还没有出生。五年前,年迈的双亲又随着大队人马迁回了家乡,而她留下来了。她为什么留下来呢?不愿去大城市吗?关于那个城市,她只从父亲的描述中获得过一些印象,总体来说那些印象是飘渺的,不可靠的。她也曾努力要将那些印象聚拢成一个整体,却没有成功。所以当父母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边疆小城回老家时,她就开始感到头重脚轻,走路也没个定准了。那几天的深夜,她听见河边那些胡杨的树身发出爆裂的声音,隔那么久爆一下,一直炸到凌晨。她是有奇异的听觉分辨力的,她一听就知道是胡杨。她在那不祥的声音里头一惊一乍的,某个模糊的念头便渐渐成形了。当她提出来要留下时,父亲只是抬了抬右边的眉毛。每当事情的发展证实了他的想法时,他就是那种表情。“你这么大了,当然可以。”六瑾突然觉得他和妈妈一直在等自己提出来呢,自己真是个傻瓜啊。于是她的行李被重新打开,放归原位。是啊,她已经30岁了,为什么还要同父母住在一起呢?火车开走时,父母都没有从窗口探出身来,她不知道他们想些什么。然而当最后一节车厢快要消失之际,她突然清晰地看到了远方的那个城市。确切地说,那不是一个城市,而是浮在半空的一大团白烟,里头有些海市蜃楼般的建筑。她甚至看到了父母居住的高层公寓的单元房,那个窗口不知为什么在强光照射下还是黑洞洞的。她是怎么认出来的呢?因为窗前挂着母亲那条老式百摺裙啊。回去时脚步就变得稳实了,她要回的,是仅仅属于她一个人的家了。她的身体激动得一阵颤抖。

独居的初期六瑾很不适应。她的工作是在市场那边卖布。从嘈杂的地方回到冷清的小屋时,天已经黑了。一连好几天,有一只细小的张飞鸟竟然迈着急促的步子进了她的房,灰蓝色的小东西发出短促尖脆的叫声,仿佛是在寻找它的伴侣。它绕房里快走一圈之后,便失望地叫着出去了。六瑾听见它飞到了树上,还在叫。它的生活中发生了惨剧吗?坐在灯光下,她便会想起近期常来市场的那位男子。那人戴着眼镜,拿起布来瞧时,眼镜几乎触到了布上,六瑾觉得很好笑。他的样子同市场很不协调,他不像个来买东西的人,也没带提袋背袋之类的。他穿得像边疆的农民。当然他不是农民,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老来看布,却不买,不过他也不盯着六瑾看。六瑾从他抚摸这些家织土布的动作表情上,竟然同他产生出近乎生理性的共鸣。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不买,只看看。”他抬起头,哀求似地对六瑾说。“你看吧,尽管看。”六瑾呆板地回答,内心不知怎么一下子出现了空洞。

有一天张飞鸟很晚了还不回巢,老在刺玫瑰边上绕来绕去,一声声叫得凄苦。六瑾预感发生了什么事,就走到院门那里去。她看见路灯下,市场里那戴眼镜的男人在同一位年轻女子说话,那女子急匆匆的,尖声喊了一句就跑开了。男子似乎头晕,靠在电杆上闭眼休息。张飞鸟叫得更凄苦了,像失去了儿女的妈妈。六瑾走近男子,轻轻地说:“明天又有几款新布匹要拿出来,雪莲图案的。是那种……像雪莲,又不像。”那人听了她的话才缓过劲来,说:“嘿!”他转过脸来打量她家的院子,这时她注意到张飞鸟已经不见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他走路的样子很可笑,有点像马。六瑾在市场听到过别人称他为“老石”,这就是说,他姓石。六瑾想,市场里的邂逅也许不是偶然的?不然今天他为什么出现在她家门口呢?她又记起那年轻女人急躁地跺脚的样子,那时张飞鸟叫得正频繁。这位男子后来还到她家门外来过几次,六瑾大大方方地同他打招呼,称他为“老石”。他总站在那里,有点像等人,老是看表。六瑾想,他是等那年轻女人吗?为什么选这个地方呢?怪事。

老石给六瑾的生活注入了活力。那段时间,她起劲地打理她的园子,一到休息日就热火朝天地干一场。她沿墙栽了很多波斯菊和一串红,同先前栽的那些刺玫瑰连成一片。院子里本来一前一后有两棵杨树,她又种了几株沙荆,她喜欢这种素净的树。她还给葡萄施了肥。一个休息日,老石进了她的院门,六瑾邀他到葡萄架下坐一坐,她搬出茶几,摆上茶具。他们刚要开始喝茶时,张飞鸟出现了,很快地走来走去,尾巴一翘一翘的,一声声叫唤。老石的脸立刻变了色,像马一样伸着脖子看外面。最后,他茶也没喝就抱歉地告辞了。六瑾非常迷惑,尤其让她感到迷惑的是这只鸟,也许是两只,或三只,它们全是一个样子。六瑾记起,她再没看到过那年轻女人了。老石和她怎么啦?刚才坐在这里时,她看见他右手的食指受了伤,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用左手端杯子的动作很麻利,六瑾想,也许他是个左撇子吧。

六瑾的生活基本上是两点一线——从家里到市场,从市场到家里。可是有天夜里,她坐不住了,走过那条街到了小河边。是枯水季节,小河快要干涸了。天很高,有月光,沿河走了一会,她便看见了胡杨的尸体。那四五株胡杨也不知道是寿终正寝还是意外死亡。那些矗立的树干鬼气森森,乍一看,她的心还怦怦直跳呢。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走到面前,却惊动了几只柳莺,尖脆的叫声居然使得她的腿子抖了起来。她转身就走,走得一身汗,这才回头看一看。可是那几株死胡杨怎么还在眼前呢?“哈,你也来了?”居然有个影子从胡杨林里出来对她说话了,那声音几乎将她吓晕了。幸亏她听出来是自己这条街上的邻居。邻居不是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影子,那是老石,嘿嘿地笑着。老石一边走拢来一边对六瑾说:“这种死树,见了以后就不要跑,你一跑,它们就将你盯得紧紧的。”邻居也附和道:“老石说的是真的,六瑾啊,你对这种事还没有经验吧?”即使是站在阴影里,六瑾也感到自己的脸在红得像火烧。这两个人是早就躲在这里的吗?刚才她是怎么想起要到这里来的呢?她记得当时她坐在桌边给母亲回信,她写不下去了,因为母亲那句话老在耳边回荡:“……六瑾六瑾,我们这里你是回不来了。你可要好自为之啊。”难道这么久了妈妈还想过让她回去?她站起来,倾听了一会儿张飞鸟在院子里发出的孤单的叫声。她出门时,门也忘了关。那么,也许这两个男人是常常到这里来研究这些死树的,而她自己,却是第一次闯来的。

“你看,别的都长得那么茂盛,唯独这几株——会不会是集体自杀?”

老石又说话了,他的镜片在闪着冷光。六瑾朝那边望去,看见月光变得明亮了,其它那些美丽的胡杨像要开口说话一样,唯独这几株还是鬼气森森。邻居老宋头用一把铁铲猛地铲向枯死的胡杨的树干,六瑾看见树干纹丝不动。老宋头扔了铁铲站在树干前发愣,老石则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六瑾一下子记起了这位邻居在家时的那些野蛮举动。那一年的秋天,这老头一发疯就将自家的房子的后墙拆掉了,幸亏屋顶盖的是茅草,才没有垮下来。到了冬天,他就用油布遮着挡北风。

“废原大哥,你在干什么呢?这些是死树啊。”六瑾劝解地说。河水发出一阵响声,好像是有条大鱼在往上跳。

六瑾说话时同两个男人隔着3米远。她想向他们走近一点,而她一迈步,他们就往后退去。有小沙粒钻进了她的鞋子,她弯下腰去弄,再伸直腰的时候,他们已经隐没在树林里面了。有一阵风吹来,六瑾突然感到了害怕。她转身就离开,可是不知为什么走了两步就撞到了死树上头,她绕开死树走了几步,又撞在另一株上面,痛得眼冒金星,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抬眼一看,紧紧挨在一起的死树的树干像墙一样,弯过来。合拢,将她包围了。除了头顶的天,现在就只能看见眼前的黑黑的树墙了。她泄气地往地上一坐,有种末日来临的感觉。真是见鬼了,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小河里还有鱼在跳,可那水声似乎隔得很远了。她将脸埋在手掌里,她不愿看那些树干,她怀疑是邻居宋废原在搞鬼。这肯定是幻觉,那么他,还有老石,他俩用什么方法使她产生这种幻觉的呢?她紧张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可是太紧张了,得不出任何结论来。忽然,她感到了强光,于是松开手,啊,是闪电。一道,又一道,将周围照得雪亮,刚才还在眼前的那些死树已退到了远处,悲壮的枝丫好像在闪电中乱舞。她站起来便跑,一刻不停地跑回了家。

想起这些往事,六瑾就深深地感到老男人来到她的小院里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是时候了?是干什么的时候了呢?她不知道,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同远方的父母有点什么关系。她记得父亲在走的那一年也曾搓过麻绳。他于冬天坐在光秃秃的院墙那里,一边搓一边关注外面马路上的动静。那时街上的人马很稀少,车子更少。父亲不紧不慢地搓,将目光投到经过的那些人身上,脸上浮着笑意。“爹,您看到熟人了吧?”六瑾问他。“哈,每个人都是熟人。这小城里能有多大呢?”六瑾心里想,既然每个人都是熟人,那父亲是在辨认一种东西吧,辨认什么东西啊?六瑾走进院子,来到父亲过去常坐的院墙那里,她刚一站住,就听到了悲凄的鸟叫声。那只鸟在附近的某个巢里,也许是失去了儿女,也许是受了伤,也许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天性悲观?听声音那鸟已经不年轻了,说不定父亲当时坐在那里就是为了听它的叫声呢,好像也只有坐在那里才听得到嘛。那是什么鸟?她估计鸟巢是筑在后面那株杨树上的。但她从这里走开几步就听不到它的叫声了。再一回原地,又可以听到。如果父亲在冬天曾与它作伴,它必定是一只留鸟。会不会是受了伤的大雁?大雁受了伤怎么在杨树上筑巢呢?声音有一点点像。在这样的夜里,南飞的大雁有时是会发出叫声的,当六瑾听到夜空中的雁叫时,她总忍不住要掉泪。明明是自由的叫声,在她听来却像临刑前的恐惧。“声音是有角度的,不找中地方就听不见。”老人忽然很清晰地对她说道。她看见他手中的麻绳发出银白色的柔光。“那么,您从哪里来?”六瑾朝他走去。他低下头,嘟哝道:“这种事我记不住的……你想想看,我是……”他不说话了。六瑾想,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记忆呢?有这一类的人吗?他是……他是谁?她想靠近老人,却感到右脚被什么东西拖了一下,差点就跌倒了。这令她大大惊讶了。她站稳之后,不甘心,又探出左脚去尝试,结果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老人坐在那里搓麻绳,像没看见似的。六瑾听见自己在恼羞成怒地朝他尖叫:“你是谁?!”

夜已经深了,外面居然有一队马车跑过,这是好多年都没有过的事了。六瑾听人说城市在扩大,可她实在懒得去参观那些地方。听说是向东发展,而东面是那座雪山。怎么发展?难道将雪山削掉一个角?抑或将房屋建在半山腰?六瑾亲眼看见过蹲在半山腰大石头上面的雪豹,雍容而威猛,很像雪山之神。后来她多次梦见过雪豹在叫,那时大地便响起隆隆的雷声。但雪豹的叫声到底是什么样的,她至今搞不清楚。由于是周末休息,她决心奉陪老人到底,看他什么时候离去,往哪里去。马车队跑过的声音消失之后,他就站起来了,那背影像极了一头棕熊。六瑾看见他穿过马路,朝孟鱼家走去。这时孟鱼家的窗口就亮起灯光,然后他就进去了。他进去后,那唱歌的年轻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六瑾听到那屋子里传出响动,还以为要出事,可是一会儿就安静了,灯也灭了。她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屋里去睡。她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似乎这一夜很长,很长。

孟鱼家那天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呢?六瑾看不出蛛丝马迹来。她走到他家院子里,看见那些绵羊,它们弄得身上很脏。年老的孟鱼正在修理他的皮靴。他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用一把锤子在敲,他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老爹,那人夜间到你家来是投宿吗?”六瑾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孟鱼抬起头看了看她,又摇了摇头,放下了修鞋的工具,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六瑾看见那年轻女人的身影在门口闪现了一下,又进去了。她是在孟鱼家做杂工的。

“他一来,阿依的魂就被勾走了。”他说。

阿依是年轻女人的小名,老头会是她什么人呢?孟鱼说:“他们可能是同乡。”六瑾很少看清过阿依的脸,因为她总是低着头在忙碌。即使在市场,她也是隐身在那些羊群里头,就仿佛她自己也是一只待宰的羊。她喜欢穿红裙。在六瑾的想象中,她是那种少见的美女。那么,那天夜里,老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她分明见他进了孟鱼的家门嘛,后来阿依还凄厉地惊叫了一声。

六瑾瞟了一眼那些羊,它们悲哀的眼神令她受不了,她也想不通它们怎么会被弄得这么肮脏的,就像在泥潭里滚过一样。这件事使她对孟鱼老爹也生出了怨恨,认为这老人心地不好。很可能他对她撒了谎,那个搓麻绳的老头就藏在他家,每天夜里他才出来,说不定他是阿依的父亲呢。但大家都说阿依是孤儿。绵羊们还是看着她,它们都不叫。六瑾想,要是它们都叫出声来要好得多。

“六瑾,你说说看,我们这地方来过身份不明的人吗?”

孟鱼说话时垂着眼,他在给靴子上油。六瑾想了想说:

“没有啊。”

“嘿,那么他就是有来历的嘛。你进屋来坐一坐,好吗?”

她跟着老人穿过院子进屋时,那些绵羊也一齐将头部转向他们,她举起一只手挡住那些可怜巴巴的眼光。他房里还是老样子,很宽敞,但没有什么家具。老人并不请她坐下,他自己也站着。六瑾正对着院子,她看见红裙子出现在羊群里头了,绵羊们围着她,开始发出哀哀的叫声。真是奇迹啊。

“你同老石的事怎么样了呢?”老人专注地看着她问道。

“没有什么进展,我摸不透他啊。”六瑾茫然地瞪着眼。

“嗯,要有耐心。”

六瑾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要有耐心。而且他那么肯定地说到“你和老石的事”。她和老石之间并没有什么事,只不过他有时来她的院子里喝茶罢了。不过也很难说,恐怕真的有事吧。老石是个单身汉?六瑾无话可说,在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头觉得很尴尬,便告辞了。她出去时看见老人机警地盯着院子里穿红裙的女人,便感到了邻居家紧张的氛围。她已经走到院门那里了,回过头来,看见阿依正用一把刀对着一只绵羊比划着呢。六瑾不敢看,赶紧走出去了。六瑾回想起这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清苦,平时在外面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表情也很驯服,甚至有点懦弱,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内心会如此强悍。看来从他们口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了,她还是要等到深夜去问老人。

刚才孟鱼老头提到老石,六瑾的心里又激荡起小小的波涛。这好些年里,也曾有各式各样的男子同她交往。父母在家的时候,她不愿他们到自己家来,于是,她总是和他们去“雪山旅馆”。那家大旅馆在雪山脚下,站在阳台上,她和她的情人有时可以看到在半山腰的小溪里喝水的雪豹。她之所以爱去那里幽会,主要也是为了看雪豹。有一回,她和男友(一个地理教员)钻进了野生动物保护区。当时天快黑了,她对地理教员说:“真想同雪豹交个朋友啊,一想到那敦实的爪子就兴奋。你走吧,我不回去了。”后来是教员死拽硬拉将她拖出了保护区。一回到旅馆,她心底就升起无名怒火,第二天就同那教员决裂了。回去的时候他们各走各的。也有很浪漫的记忆,是关于大雁的。六瑾对男友说:“我最喜欢听深夜晴空里大雁的叫声。”他们并不知道大雁会经过,还是走出很远到旷野里去等。走着走着,六瑾就觉得自己和男友变成了一个人。前几次他们只遇见了沙漠鸟,后来,在他们完全没注意到的时候,高空悠长的叫声响起来了,他俩紧紧地搂着,都流下了眼泪。那位男子是做石雕的,他有妻子,有两个孩子。六瑾已经有几年没去过雪山旅馆了,她将自己想象成蹲在大石头上的雪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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