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骏池为登山2次辞职 换来在世界最高处停留8分钟
采访时间:2004年4月19日
采访地点:蓝贝咖啡
倾诉人:陈骏池 男 38岁 复旦大学计算机系毕业,河南某通信公司增值业务部经理
采访人:本报记者 王鲁峰 实习生 徐颖
陈骏池瘦瘦的脸庞线条坚毅,眼窝有点深。在他的身上,你能看到宁静与激情完美地统一。他不说话时,表情专注,目光深邃,里面似乎藏有一个神秘的世界。
为登山2次辞职
开始登山是在1998年,是工作10年后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以前去过西藏很多次,非常喜欢那里的蓝天白雪。1998年,我辞去海南邮电局的工作专门学习登山。这是我为登山第一次辞职。1999年,我开始登第一座山。在过去的五六年里我登了大概有十五六座山,但是成功的只有60%。最幸运的是去年的5月21日,我登上了珠穆朗玛峰。
我从登山的第一天起就梦想有一天能登上珠峰。所以当2002年中央电视台和国家登山队举行纪念人类首登珠峰50年攀登活动时,我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知道这个消息时,离3月20日正式出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当时的第一感觉是,机会难得,也许失去这次机会,下次就很难等到了。关于去不去的问题,我整整想了48个小时,一分钟都没合眼。因为准备时间太短了,用三个月的时间准备攀登珠穆朗玛峰,用一个登山前辈的话说,简直是疯了!要知道1960年和1975年我国国家登山队两次攀登珠峰时,都是用十几个月的时间来进行全封闭、高强度的集训。
当时我在一家通信公司担任着重要职位,如果去登珠峰的话要离开五个月,这对工作会造成很大的影响。经过痛苦的考虑,我决定辞职。这是我为登山第二次辞职。但老总竟否定了我的辞职,我被特批了半年事假。
在世界最高处停留了8分钟
我们业余登山队集训了整整三个月,登山用了60天时间,在第61天的时候登上了顶峰。整个过程非常漫长也非常痛苦。登山的痛苦不光是肉体的痛苦,更多的是精神的煎熬。在漫天暴风雪中,从一个营地艰难地走向另一个营地。你可能知道队伍里还有几个同伴,但前前后后都看不到人,只有你一个人在天地间孤独地前进。这种精神的煎熬是登山中对人最大的折磨。
珠峰大本营在海拔5100米处,从5100米到6500米是一段土路,在这段路上没什么景色,也看不见珠峰,只有一些冰塔凌,走得让人感到绝望。从海拔6500米开始有冰雪,这时能正面看见珠峰,但仍觉得她很遥远。从海拔6500米到7028米营地这一段是很艰难的,冰山大概有70多个,虽然只有500米,但是要走三四个小时。不过景色特别美,到处是大裂缝、雪岩,呈现出各种各样的造型,走在这段路上是很享受的。
海拔7500米处有个大风口,即使正常情况下也是8级风。100米宽的地方一刮起大风,人根本冲不过去。去年从5月1日到5月7日刮了7天7夜大风,我们几乎所有的帐篷、物资都被吹走了,只好重新搭建了一个营地。有一次在路上走的时候风还不大,到了海拔7700米宿营时刮起了大风,风咣当咣当地呼啸了一夜,晚上睡觉就像睡在火车车厢里一样。当时的地势是一层层的石块,面积都不大,我们的帐篷就搭在一个石块上,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我和同伴两个人死死顶着帐篷,一夜都没敢睡觉。
海拔8300米是突击营地,我们在冲顶前一天晚上7点到达那里,正好夕阳西下,一直到晚上9点钟太阳才落下。在那里看落日很美,太阳在人的脚下,独具一番风味。但是在海拔6000米以上就没有生物了,只有人———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在8500米时我们看见一具尸体躺在路上。出发前队长告诉我们,到了8000米以上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状态有准确的把握,如果觉得自己不行要马上撤退,否则谁也帮不了你。登山人有句话: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对全队最大的贡献。
我在珠峰顶峰总共停留了8分钟,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升起五星红旗;然后我敬献了一条洁白的哈达以纪念一位遇难的山友;最后掩埋好一位山友留下的遗物。
从珠峰下来后,有无数个人问我,登上顶峰的那一刻有何感受。其实在每次登山结束后,我都会思考这个问题。真实的情况是,每次登山最快乐的时候是我一步步走向顶峰的时候,真的到了顶峰可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登山存在的固有危险才是它独特的魅力所在。
用2个小时和死神亲密接触
我在第一年登山时,认为自己是个不怕死的人,但是2000年4月份遇到的一次危险让我深刻感觉到自己对生命的无限留恋。
2000年3月底我们登西藏宁金抗桑峰,就是电影《红河谷》中那个朝圣的老太太磕头的地方。
那座山很美,路上冰裂缝也很多。我那时是攀登队长,带队开路。当时我体力比较好,心气也很盛。当时在山里呆了七八天,就要向三号营地前进了,那天我和另外两个同伴趁着天黑之前去探路。我们三个人接在一根绳子上,登山的人称之为接组,为的是一个人掉下去时其他两个人可以把他拽祝我当时走得比较快,而第二个同伴走得比较慢,所以我走得比较沉重。上了一个坡后,我突然觉得绳子松了一下,一开心就哗哗大走了几步,结果“嗵”的一下就掉进了一个暗裂缝里。后来看到电影《垂直极限》里类似的镜头时,我两只手死死抓住电影院的沙发,一阵冷汗冒过全身。
当时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掉下了有十几米深。裂缝大概有几百米深,往下看一片漆黑。还算命好,有一段雪积得比较深,冻成了一段冰桥,我正好掉在了冰桥上面。当时第二个人被拖得离洞口只有1米了,如果他再掉下去,3个人肯定都完了。我当时大概有5分钟没缓过神来,缓过神后感觉满头满脸冒着大汗,心想这么冷的天大概是冷汗,结果一摸全是鲜血。我掉下来时打在了壁上,把脸擦破了。血流得满头满脸都是,最后眼睛都看不见了。戴的帽子回来后在浴缸里泡了六缸血红的水。以前登山觉得自己是不怕死的人,那次真的有点怕了。在一刹那才知道生死的概念,发现自己原来很留恋这个世界。
队友们用了两个多小时才把我拉上去。我躺在雪地上,仰望蓝天,真有一种重生的感觉。然后全队下撤,回到大本营。第二天同伴开车带我回拉萨治伤,快到拉萨时,看见路上有一个常见的沟,我下意识地喊了起来:“裂缝1同伴看了我一眼,开始还没明白过来,随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第二天回到营地,继续带着队伍往上冲,当时到顶峰只有8小时的路程了,冲击一下,完全能上去。但我考虑了一晚上,到天亮时做出痛苦的决定:放弃登顶。现在想想,当时心里肯定有一丝阴影,而且身边带着一个新手,又完全没有后援。我们登山人有一句话:山永远在那里,但生命只有一次。那座山两年后我们又登了一次还没登上,现在仍然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
永远不可能“征服”
在雪山面前,人永远是渺小的。
说到“征服”,我觉得这两个字过于沉重。人类如果去征服大自然,只会遭到大自然更惨烈的报复 。
刚开始登山时,我心里还存在着征服的念头,认为登上一座山就是征服了它。随着登山的次数增多,我越来越感到自己渺校以前老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后来遇到了一些失败和危险,也看到身边熟悉的人遇难,才知道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要靠大自然给你的恩惠,你才能亲近她靠近她。我离开珠峰那一天是5月29日,在离珠峰100公里处,最后一眼看见珠峰的时候,我跪下来向它磕了三个头,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顶礼膜拜。
虽然登山有那么多危险和痛苦,但我还是不停地攀登新的高峰,真的是情不自禁。我觉得这不是征服,而是一种追求,是对自己的能力和未知领域的探索,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高。我本来属于体质比较差的人,一直到初中毕业跑步都跑不过女生。我之所以登山也有个目的,是想向世人证明:一个很弱的人也可以做常人不敢想象的事情。
登山让我看淡名利,看淡欲望,我是为了快乐而登山。登山的快乐来自两方面,一是在走向峰顶的过程中那种禅静的境界,虽然飞雪连天、狂风呼啸,但我心里一片宁静,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二是团队之间的默契。几个人拴在一根绳子上往上爬,谁也不说话,只是在无言中默契地完成一系列交替保护动作。当我们最后站在珠峰峰顶时,真有“半个地球都在我脚下”的豪迈。那种快乐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都说登山需要三个博士学位,一个硕士学位,这有一点夸张,但是登山要取得成功,确实要有足够的天文、地理、地貌、冰川、气象等地理知识和对人的心理、生理等全方位的了解,我喜欢这样的挑战。我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解决克服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甚至组织很多人,通过他们的协同合作来实现一个目标,这是一件很热血的事情。
登山对心智的考验是残忍的。在登山中,人的体能因素只占30%,心理因素却占70%。关于登珠峰的感觉,我们打过一个比方———好比你参加一个马拉松比赛,跑完了42公里后正准备回家,组委会却告诉你:对不起,你跑错了,还要再跑42公里!这就是登珠峰,往往在你精疲力竭的时候还要继续走20多小时的路。这样的挫折可能会彻底摧毁一个人的信心,这时全靠一种意志力在支撑。在这一次次的挫折中,我的性格磨砺得更加坚忍。每次痛苦过后,抹完眼泪继续一步步往上走,在痛苦中我感觉到了灵魂的升华,感受到人生快乐与苦难的奇妙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