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旅行的季节
（中慢板 深情地 自恋地 带点儿煽动性地）
这是一个旅行的季节 空气里都是游驴的味道 在家的人是可耻的
这是一个旅行的季节 游驴应该相互微笑 走走窜窜 这样就好
驴喜欢鲜花 他乡应该有鲜花 即使被人摘掉 鲜花也应该长出来
这是一个旅行的季节 游驴应该相互交好 在家的人是可耻的
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 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
没有选择 我们必须旅行
游驴的梦想是浪迹天涯 浪迹天涯浪迹天涯
他们到处找寻到处奔跑 为心灵祈祷
出行的驴 他们象鲜花一样美丽 一朵执着的心 风中飞舞飘落异乡土地
可耻的人 他们反对旅行就是反对生命 他们不会美丽他们的生命将变得枯萎
在家的人是可耻的，出行的驴是美丽的
……〈重复N遍不带歇气儿地〉
QIU和小猪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却只买到站票。在车上终于占到了两个座，喜出望外。两个座中间挤进QIU的大背囊，大背囊两边搁上各自的脑袋，就可睡得很舒服了。只是QIU的背囊里衣服重重包裹之下藏有有硬物，睡得久了会隐隐地直戳太阳大穴，于是梦中被人敲着脑袋，小猪飞起一蹄，惨叫声略约听出是大QIU——已去向不明。
兴义是个小地方，尽管是“十一”，游人也不多。QIU和猪在人烟稀少的天星峡谷中游荡，两边看去，就可以看见大大小小七八条瀑布，在一百多公尺的崖上跌落，汇入浊浪翻滚的马岭河中。
近午，阳光照进峡谷底，谷顶象在往下倾泄水晶，到处都是小彩虹。QIU在第一条瀑布溅起的水雾中锐声尖啸——有可能正想象自己如何仗剑天涯，后面跟着撒欢的无知宠物小猪。
水雾中可以看见岸边石上爬满了黄色的野菊，在阳光中晶莹闪烁。
QIU总是想把他们家小猪卖掉。
从马岭河谷上得来，才发现作为一头游驴是没有“巴士”坐的，鸭子们漂亮的旅游车拒绝驴上去。于是QIU准备截过路的东风大卡。小猪颠呀颠跟在后面。
QIU靠在路边的防土墙上：“小猪啊，去截辆车。”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小猪的身材，小猪有理由愤慨：“凡是截东风大卡都要把T恤扒下来露着小背心吗？靠啊！”
晚上跑兴义郊区公路旁一间狗肉馆吃狗肉。两人，一大脸盆肉，各式酸菜辣子米粉，“吭吃吭吃”一顿下来，QIU和猪差点要蹲着回去。
为了让肠胃更好地蠕动，决定手拉手地走着回市区。公路大概是新辅的，宽大笔直，路灯与路灯之间明暗交替，两旁是待收割的田野，风中混和着肥料、泥土与烧稻梗的味道。猪说：
“小时候我家有一条狗，全身都是黑的，只有蹄和眼睛上面那一小撂是白色的。象这样的晚上，我和我弟通常去砖窑那边偷些干稻草来给它做窝，”小猪四周挥了一下手，“空气中也是象这样的味儿。”
“嗯。”
“那狗——我们家有次探亲一个月，回来时它居然在雨地里跑了老远来接，知道我们回家了。”
“又怎样？”
“后来学校不许养狗，把它打死了。”
“哦。”
“我不许，他们趁我上学时把它逮着了。我放学回家，看见一群人正在打，从屋里拖出来，杠到饭堂去打死了。我们家分到了一份肉。”
……
“听说狗很难死，得打很久很久。”
……
“我没吃那肉，小时候我很爱吃狗腿，那以后我发誓不吃狗肉了。”
“嗯？”
猪沉默下来，忆起那条狗褐色的、温热的眼。
这是一个关于背叛的，还是关于妥协的，又或许只是关于时间的故事。夜晚总会滋生或真或幻的心绪——或许连那双眼也并不是褐色的。走在前面一对小男女正甜蜜着，女孩跳到她男友的背上，小猪正饱着肚子，世界详和安宁，因此那话的意义也就灰飞烟灭。
QIU与小猪转战百色。在百色购得去靖西的豪华大巴票两张。
结果去到车站一看：一辆小中巴，长着绽开海绵花的皮椅，有窗帘，颜色暧昧不明，乘客上完后，司机脚丫子使劲往车门招呼了几下。最后一下车门被踹中练门。愤然关闭。女服务生斜跨着一条脏布——怀疑其为红色，提一蓝子，给我们分发瓶装水——这倒是豪华大巴的作派。
途中颠簸，小猪昏昏欲睡，脑袋被猛撞了几下。惊起四顾，攒劲欲开骂。QIU把手伸过来抱着小猪。小猪释怀，继续在其怀里一路昏睡过去。
QIU和猪分散开来，在靖西的车站里漫无目的的溜达，看能不能找辆车去古龙峡谷。大QIU忽然笑着跑过来：“那边有人在唱山歌。”
一个角落里，三个穿着黑布衣的老人，可能正在等车。她们头靠在一起，垂着眼睑，正在悄声吟唱着。那调子婉婉转转的在那角落里飘呀飘。
专业的鸭子和专业的驴都能辨别出一个景点的好坏，不同的是他们的态度。
眼前的古龙峡谷苍苍茫茫，两边的山体覆盖着不知有多少百年没遭砍伐过的亚热带原生林，空气中有久违的甜味。QIU和猪与鸭子们一同使劲呼吸着。
一只鸭说：“这里真是好啊！就是一直走路太辛苦了，应该打通一条公路直到那边，再建一个大型的停车场。”
要知道，从他下车的地方走到这里，还不用一个钟头。
从古龙峡谷溪流的上游坐皮筏子漂到下游，大概要两个小时。
两边的山壁上莽莽苍苍都是原始森林，一层层地覆盖的古藤老蔓，如在岸上走，会遇到成群的山蚂蟥。
在筏子上坐着，可以看到那湍急的水很清很清，深且缓的地方，就聚成翠玉般的一汪。水边不时能看见木芙蓉在开着淡红的花，缠着藤的古树，低低地压到水面上。
顺溪而下，要穿过三个地下溶洞。第一个洞在两块斜劈下来的山崖下，水到此已很缓很静了，那幽暗的黛绿色好象可以把船吸下去。崖壁上纠缠的原生林如悬在头顶。洞里很窄，石钟乳在黑暗中擦额而过。
第二个宽敞了一点，也长了点，入口处水花飞溅，洞内的石壁偶尔往外喷涌着水。从洞中出来，有人选择
躺下，因为蓝天白云如此亲切。
有一段步行的路。然后，就看见在百米危崖上尽情倾泄、场面宏大的古龙瀑布。第三个要穿过的溶洞就在瀑布下面。那是一个很宽敞的大洞，有些地方，象教堂一样有高高的穹顶。到处都有山体里的泉水透过石隙汇入这条河里，在那些泉水的出口处，重重叠叠了花瓣样的钟乳石，手电筒的微光下，它们灼灼生辉。
给QIU和猪撑筏子是一位老师傅，很有经验。在那条河上，已经翻了许多筏子了，有些筏子还不止翻了一次。漂流完了之后，小猪听到有人扬言：这条河的每一个角落我都下去过的。
幸运之余，问师傅的来历：原来是个农民，种地没收入，就来撑船。一趟两小时，每天只能撑二三趟——水阴冷，下两趟都骨头酸痛，回家得喝酒驱寒。这个活，干到三十岁就一定会得风湿病。小猪问一趟挣多少钱？他答：“七块。”而我们的门票是每人160块。但他说无论如何，这也比种地挣得多。
大QIU沉默无语。
上岸后，我的大QIU给了他十块钱，让他这天能少干一趟，早点回去。等QIU坐到我旁边晾脚时，我默默地撸了撸他的大脑袋。
游驴不要害怕走路，并不是所有的好风景都在路上，但是所有的路上都是好风景。
QIU猪去通灵的路上，没撞到过一个同好者。其实那一个小时的路上有多美：在小石山间一片片金黄的稻田，青青的甘蔗地，有时候看见远远的山谷里层层的梯田已是流金溢彩了。近处路边有花，
还有，可以走已经劈开的山壁那边，仔仔细细地看这山体的脉络——或是断层的伤口，或是曾强烈扭曲过的褶皱。小猪这次看到乌黑的层叠的沉积岩。裸露出地表，在阳光中闪烁。
小猪和大QIU轮流摆吃果子的“扑死”，再摆表示吃饱了的“扑死”。
通灵峡谷其实是一个很深很窄的地缝，宋朝时还是起义军躲藏的地方。往下走八百多级陡直的台阶。直到谷底，谷底稍宽，看上天空更觉远不可及。直走到底，远远能看见160多公尺高的黑色崖壁上，凌空挂着一条白色的瀑布，空空荡荡，似乎可以随风飘去。崖下的石上，是萋萋的青草。
下通灵的路上，小猪发现在一个石阶转角浅浅凹进山体的空隙中，摆着块小塑料布，两个小女孩靠着山壁坐在小凳上守着。她们的小布上有几块乌幽幽的东西，夹杂在那些五颜六色的包装之间。小猪捡起一块，硬邦邦，沉甸甸的。
小女孩离了石壁，悄悄挺起身移近来。
“这是个什么东西？石头么？”
“马蹄果。”
“呀，果子啊。这么硬，怎样吃——它是拿来吃的啊？”
那个孩子，抬起眼睛看着我们，柔柔地说：
“它是拿来开花的。”
“哦——花是怎样的，漂亮么？”
“不漂亮，小的。”
小猪没时间种不漂亮的花，所以把果子放下了。那个老实的孩子静静地退回阴影里去。
回来之后，有一天晚上，小猪在看《小王子》，忽然想起那句柔柔的话：
“她们是拿来开花的。”
不知为什么，泪流满面。
从通灵回来的第二天，QIU和小猪腐败地包了一辆车，去德天参观跨国瀑布，小猪无比厌倦地对大QIU说：“这次以后三年内不要让我再看到瀑布！”
两人先去了旧州。
在旧州村中的村民公约板前，猪昴着脑袋仔细辩认上面的字。旧州显然是个书香礼仪之村：除了有文明公约外，家家户户门两边都挂着对联，门楣上都有匾额。村边的青山秀水之间还矗立着清朝间修的文昌阁。光看民居门上那匾，小猪就认定已和大QIU混进一堆苏轼欧阳修里头了：集仙楼——不过现在的仙人们不吃蟠桃，改吃米粉了——在楼里就可以买到。百忍堂——可见主人深谙中庸平和之道。当然，也有好事者附会：此非“更衣”之所，内急皆忍！……
去德天要经过下雷自然保护区。大QIU在车上呼呼大睡。小猪默默地看着车外的景色。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那些原生林是小猪在坐车途中从来没有见过的。但是，现在，在保护区的中心区域，生生炸掉山体，开出一条公路来。整山坡整山坡的泥土裸露在外，触目惊心。
QIU和猪第一眼看见德天瀑布时，惊喜万分，那条瀑布在猛烈的阳光下气势磅礴，非常美丽。
顺着依春河而下，到处都是田园风光。这是一条非常好的自行车或徒步路线。路上，小猪看到墨绿色的静静的黑水河。还绕着叠玉堆翠的一座小山，却不能下车亲近，差点疯掉。
游驴是幸福的，知道自己自然，自由，从不曾被淹灭，鲜花一样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