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随心所欲
山西南路在南京东路和天津路之间的一段,是我们每天从住处去往地铁站的必经之路,少爷管这段路叫臭街,从第一脚踏上这里他就这么叫,一直到走。
臭街基本是呈南北走向(这个我专门用指北针测过),街不过几十米长,东侧几乎全被南京饭店占去,西侧则一家挨一家地挤满了大概有不下十家的商铺和餐馆,门脸之密集到了让人眼花的地步,我几次去一家小便利店买报纸、饮料和水果,都一不小心就走过了,还得再返回来。
臭街很窄,街边停着的摩托、自行车和经常出现的垃圾车又占去了一部分空间,晚上还有卖山竹的挑子和卖油炸臭豆腐的摊,使得街面拥挤不堪。加上总有汽车和摩托车从街上飞驶而过,每回走在这儿我都提心吊胆地紧抓住少爷的手臂不敢松开,就像过后边天津路那条马路一样。
我们就住在天津路和臭街的十字路口旁,离南京东路步行街只有几十步远,到上海的头一天晚上少爷跑累了不肯下楼吃饭,我去南京路上的麦当劳店给他买了一个巨无霸、两个苹果派,又在臭街上的一家苏州面馆里给自己打包了一份香菇面筋素凉面,回到楼上,该凉的还冰着,该热的还滚烫。
酒店底层临街是一长排柱廊,像广东那些老街道那样,店门退进里边。双扇的玻璃门,门厅布局紧凑,柜台偏在一侧,迎着门往前走几步,走过一组小沙发就是电梯了。惟一的一部电梯,小得不能再小了,运行起来发出很大的声响,以至于轿厢里贴着告示说为保证客人的休息,此电梯每天夜间12时至清晨7时停用。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包括这电梯的声响,都与网上的评论一模一样,让我有一种按图索到骥之后那种发自内心的快感。几十间房的小酒店,干干净净也清清净净的,每层只有三、五间,我们住在楼角,离电梯最远。窗临大街,对面是一片老式的弄堂,红瓦坡顶上一个个的老虎窗。临街开着几家店,“吉祥”卖馄饨、“冠生园”卖烟酒,还有家“酷客”是奶茶铺。
少爷每天早晨一出门,就先到酷客去买杯珍珠奶茶喝。酷客店内的奶茶品种不下几十,都写成招牌挂在墙上,可少爷每回都只喝2元一杯的珍珠奶茶,问他为什么不换换样儿,他说这种好喝。出去时喝,回来时也喝,只有一次回来晚上,奶茶铺虽未打烊,可珍珠已卖完了,少爷才勉强要了杯普通奶茶替过。
每天买好奶茶,拿着杯子就一路往臭街上走,到街上的一家南翔猗园小笼店去吃早点。这是这条街上店堂最宽敞的一家,用黑漆雕花木罩隔成里外间,一色的青砖地,一张张黑漆方桌木椅成45度角斜摆着,服务员都穿着蓝印花布的中式小袄。
自打我第一天带他来这儿之后,少爷就迷上了这里,每天必要先吃上半笼包子,才能开始行程。半笼是8只,一笼是16只,价钱分别是5元和10元,我有时买一笼俩人一起吃,但更多的时候是只买半笼给他,叫一碗小馄饨陪他吃完后,再到隔壁店里吃其它东西。我总喜欢换着样儿吃,少爷则跟我相反,他只要觉得一种东西很满意,一般就不再去试别的了。
其实这家店里的葱油拌面也相当不错,我给少爷叫过一份大排面,他不喜欢,只对小笼包感兴趣,我问他这南翔小笼准备吃到哪一天,他说吃到走吧,最后果然说到做到了。
这家南翔小笼店每天营业时间很长,事实上我就从没见它关门过。从早到晚生意都很火,坐无虚席的时候也有过。我去门口的柜台开票,少爷独自守着一张桌,就有一对青年男女坐过来了。少爷不习惯拼桌,竟争执起来,直到我过来问明缘由,方才劝住。那位文质彬彬的男士蛮委屈地说:“人多吗!拼桌不是很正常的?”是啊,如今的小皇帝们一生下来什么都占独份儿,经常是少见多怪了。
有回叫好了一笼,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忽然间里边蓝印花布小袄女孩跑出来,冲门口开票的妇人喊:“老板娘,小笼包没有了,没有肉了。”老板娘扔下手里的话儿,忙着去和手下到冰箱里取肉馅——那店包包子的操作间在临街一面,透过玻璃我看到从冰箱里拿出的肉馅冻成了大冰砣。蓝花小袄过来对我说抱歉,您要的包子可能要再等20分钟了。那天我们最后不得不退了单,老板娘把张10元钞票还给我时一叠声地说抱歉。
我把一脸失落的少爷领进隔壁一家邵万生小吃店,这里的店堂比南翔要局促得多,桌子间窄得转不过身来。这家卖生煎,还有油豆腐线粉汤和咖喱牛肉汤什么的。少爷对生煎不反感,甚至承认生煎包的皮子比小笼更好吃一些,馅心也不错,香肠味儿的,他说。不过第二天他仍然还是去吃南翔小笼,并没有改弦更张吃生煎。
挨着卖生煎包的店,是家叫“香雪儿”的泡芙坊,少爷像迷小笼包一样迷上了泡芙,买上一份6元钱的巧克力泡芙,成了每天早晨珍珠奶茶、南翔小笼之后的第三道必做功课。
香雪儿里的泡芙品种也不少,奶油的、冰淇凌和水果的都有,但少爷每天只吃巧克力的——6只乒乓球大小的空心小面包每个灌进奶油,装在一只纸杯里再浇上巧克力酱,用一只小塑料叉子边走边吃,吃成一张沾满巧克力汁的大花猫脸。
香雪儿泡芙租得其实是邵万生南货的部分店面,边上就是这家大食品店的旁门了(这家店把街角,正门在南京东路上),门道对过是卖糟货的柜台,我在那儿买过2两糟鸭胗,少爷吃不惯,说酒味儿太重了。其实那个邵万生南货店里就充满着这种糟醉和腊肉腌鱼的咸腥味,在家里只有我对这种味道不反感,我甚至在那儿买了一袋香糟,还有一盒虾籽鲞鱼和一罐糟蛋(后来的事实证明糟蛋这种东西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少爷最后买了不少的鸭翅、鸭肫和鸭舌——真空包装的那种,有袋装的也有现称的。
在卖话梅的柜台前少爷指着那一大排玻璃缸子一个个问过去:“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最后弄得那位中年女售货员忍无可忍,问他到底要什么。他看上的那种话梅肉售货员一称就是半斤,我说太多了,少爷却一劲说不多不多一点儿都不多,卖的就也趁势说再少了就称不了。其实没有的事儿,头一天我自己来这里,要了1两拷扁橄榄、1两话梅不也一样给我称了么?1克黄金都能称,1两话梅怎么就称不了?也是好几元钱的生意呢!
和邵万生南货店对称的位置,臭街和南京东路十字口的东边是家大商厦,里边的店铺很杂,地下是卖手机的,一层临街是卖金银翠钻首饰的,二层从街面一个滚梯上去,一边是酒楼,另一边是家叫“艾斯碧丽”的冰淇凌店。
头一次进艾斯碧丽是在晚上,9点多钟,店很大,有上百平米的面积,空无一人,还以为已经打烊了呢!那售货员招呼着说还在营业,就找了处明黄色的沙发对坐下来。那天我读了本杂志,少爷吃了一只水果圣代。
第二晚又去,人还是那么少,换了个位子,换了本杂志,冰淇凌也换成小玻璃缸盛着的水果刨冰了。最后一次去是走之前的那天,还是晚上,还是那位开票的女服务员和那位端冰淇凌的扎长围裙的男服务员。少爷把刨冰换成了双人份的,里边有红豆和香蕉、草莓、猕猴桃等各色水果,用一只大玻璃缸盛着,高高的一座奶油冰淇凌塔,颤颤危危地要淌下来。
这双人份有点儿太大了,我怕少爷吃太多冷食不好,就努力帮着吃了好些,所以这晚上杂志就读得比较少,只从一本叫《大都市人》的时尚杂志上看到一条,说这家艾斯碧丽是韩国店,在韩国的销售额要大过星巴克的。
果然如此,红豆——还有刨冰的感觉的确都非常非常地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