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跳峡与阿懂
虎 跳 峡 与 阿 懂
在我出行的或长或短的旅途中,曾经遇到过许许多多帮助我的人。大部分人是不知道名字的,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给我留下了能让我惦记的名字。记得住名字的也好,还是干脆就没问姓名的也罢,帮助过我的人会永远留在我心里。有时候想,也许记住名字还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徒留下一个名字让人念想,还不是和没名没姓的人一样,很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相遇。
阿懂是其中的一个。在我独自游走云南的旅途中,曾经帮助过我。两天的徒步虎跳峡,阿懂帮我背了整整两天包。
那天上网看到别人写的虎跳峡游记,就想起了我自己的虎跳峡之旅,想起那天和阿懂一起瘫在山崖上看多得不象话的星星,想起我们用手机照明在绝壁上走的3个小时夜路,心里就涌起点点滴滴温暖的感觉。又因为这点点滴滴温暖的感觉,以及因为相信自己随时都可以游走四方,就觉得中国不大,觉得零落在天涯海角的我牵挂的人们离我并不遥远,包括生活在广东的阿懂。
(一)
我出门一向是喜欢随遇而安的,地图是肯定要看,但还没学会做功略,也不介意事先有没有找到旅伴。何况两年前有过那么一次辛辛苦苦张罗走西藏、最终还是放了别人飞机的经历,就觉得那样一种剧烈期待之后的遗憾,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轻易消受得起的,于是更加学会了用散淡的心情等待不一定能被上司批准的一段长假期, 再用散漫的姿态在出门的头一天上网确定目的地和机票。后来,新疆那么大,也都一个人走了,就觉得别的地方更无所谓了。所以走云南的时候,压根就没想预习功课。
好在我吉人天相,总能碰到帮助我的人。在从石林回昆明的时候,碰到了小字。而到虎跳峡的时候,也碰到了不期而遇的阿懂。
虽然徒步虎跳峡要走两天的山路,但是我相信走那么多人曾经走过无数回的路线,并不存在危险性。所以就一个人到丽江的长途客车站坐上了最快一班发往虎跳峡的车,心想能碰上旅伴就一起走,碰不上就一个人走。
被司机指点,在桥头下了车。正茫然四顾着呢,一个男孩就上前问我:你也是要走虎跳峡的吧?我点点头说是。他又问:你也是一个人吧?我又点点头说是。他就说:那咱们一起走吧?我稍稍打量了一下男孩,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不像是个坏蛋,就点点头说行吧。
就这样我和阿懂搭上了伴。后来我断定他是和我坐同一班车从丽江到桥头的,因为当时也没有别的车停靠,而他又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阿懂事先找了一个向导,当时那向导已经到桥头去接他了,因为和我结了伴,他就花十块钱把向导打发走了。
最初的一段,我们走错了路,上了一条没人走的河谷,走的全是乱石路,后来被尾随着我们的那个仍然不死心想做阿懂向导的人喊了回来,于是阿懂又花十块钱打发了他。
阿懂说,其实不是钱的问题,只是觉得跟着向导和找人结伴是两码事。我同意他的观点,只是发现他是个比我还甚的功略盲,心里就觉得没谱儿。我至少还带了张当地地图外加一本公路地图,他是干脆浑身一片轻松满脑一片空白。连忙安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并从此开始仔细辨认先人们做的路标。
(二)
我和阿懂走的是徒步虎跳峡的所谓经典高路,路线是从桥头进入上虎跳,走二十八道拐一直到中虎跳,再到大具。因为没去下虎跳,这么走花了十多个小时,两天的行程。从头一天的中午十二点左右,走到了第二天下午三四点钟。也可以反其道而行,则因为走二十八道拐变成了下坡,据说要轻松许多。我和阿懂是懵懵懂懂之间不约而同选择了难行的方向的,天地良心,决不是刻意自虐。
先是买了门票,记得好像是三十块钱。如今所谓景点要是不收买路钱,那才叫怪了。那个想做阿懂向导的人提议我们可以做他的车,他可以帮我们逃票,被我拒绝了。因为在喀纳斯上了两回声称帮我们逃票的当地人的当,就不再相信所谓逃票的说法。门票的价钱合不合理另当别论,如我这般遵纪守法惯了的优良公民,有过为了贪小便宜上两回当的经历,就更觉得还是老老实实买票来得省心省事。
走错了路折回来后,我们就沿着路标走上了正确的经典路线。一路上有好多红色或蓝色或黄色的箭头,以及大部分为英文的线路说明,因为都是民间人士自发手工绘制的,所以也不甚清晰明了,却也使得人如果仔细辨认就不至于走太多弯路。
起初看到的金沙江是很宽阔而平静的,两边和缓的山坡上是绵延的碧绿梯田,在阳光下绿油油地闪烁着无限的生机。尽管是12月底,在东北是冰天雪地,在云南却到处是绿意葱茏。从到昆明的第二天起就想拍摄梯田,在去石林的火车上费了半天精神也没实现,终于是在虎跳峡遂了这一桩心愿。
后来峡谷与河流就都变得越来越窄,山势也变得越来越陡,远远地望到我们要走的路盘在半山间像一条腰带。忽然间迎面看到耸立的雪山,我和阿懂都以为是哈巴雪峰,问路上的几个小孩,却被告知是玉龙雪山。后来仔细想了想,又看地图辨认了一下方位,断定那时候看到的应该是哈巴雪山。
走着走着,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坡地上,看到了古老驿站的断壁残垣,让我想起喜爱了十多年的一首老歌,叫做《荒城废墟》。据说这徒步路线,在远古的年代还曾经是茶马古道。沧海桑田的变化,地域国度的兴衰,风流人物的沉浮,在静默而伟岸的自然面前,人类的历史总是显得那样渺小而禁不起时间的考验。只有这山山水水是亘古不变的依然,无论有人收门票也好还是可以自由地出入。
沿途每走到一个有地名的地方,就会有人,有人就会有想做生意的人,有穷追不舍的赶马纵队,有拼命游说的旅店掮客,有走上前来热心主动地指点些什么再告诉我们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有什么企图然后再小心翼翼把话题引向自己兜售的生意的……无论是马队,还是掮客,那份执著坚韧那份用心良苦真是令人从厌倦烦躁到哑然失笑。好在早已经习惯了,如今稍微有名的所谓旅游景点,都一概如此,虎跳峡又何以能免俗呢。
不过,一边气喘吁吁挥汗如雨地爬山赶路,一边还要应付马队的纠缠,属实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那马走的是尘土飞扬的马道,与人行道在有些路段是并行的,人行路相对硬实、少些浮灰。原本可以很享受野外的清新空气和灿烂阳光的,却被那马蹄子翻腾起的灰土和丁丁当当的马铃铛搅得心神不宁。于是向阿懂抱怨了一句,阿懂笑了笑,说:你就当它不存在不就好了。我说:可是那铃铛声扰乱我呼吸的韵律呀!阿懂又笑了笑,就停下来,回头劝马夫回去,说:你这样跟着我们要到什么时候啊,你也累,你的马也累,不要再白费功夫了。这样一句话往往很奏效,想来是因为蕴含着一份人文的关怀吧。
快要上二十八道拐的时候,又碰到了一个马队,又有一个马夫开始牵着马艰苦而卓绝地想要揽我们的生意。几经劝告,那个马夫也不肯放弃。阿懂的人文关怀式话语,令那个马夫显然稍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坚持道:可是有许多人也是一开始说坚决不骑马的,可是真到了二十八道拐,没走三道拐就受不了,开始找马,尤其是女孩子们。听了这话,我扭头看了看阿懂,发现阿懂也在扭头看我,我们的目光相碰了一下,会心地笑一笑,就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我们不会的。那个马夫的报价一降再降,从骑一小时二十块钱到最后五块钱,看我们仍不为所动,终于走掉了。
总算甩掉了所有的马队和掮客,到了最难走的二十八道拐,从此开始了我们一步一歇的艰苦挺进。
(三)
一上路开始阿懂几次提议要帮我背包,我就说:我先自己背,等累得实在不行了再请你帮忙。阿懂就说:好,累了你就说一声。
毕竟是体格比我高大许多的男孩子,阿懂总是要比我走得快,不知不觉就能把我甩个十几米,回头看看我,再放慢脚步,然后再不知不觉甩我十几米。碰到比较陡的坡路,阿懂就会停下来等我,伸手拉我一把。有一次我就抱歉地说:要不是我,你走得要快很多,我耽误你行进的速度了。阿懂就笑笑说:没问题了!不用那么客气!
到了二十八道拐,我终于没再客气,让阿懂帮我背包,阿懂就从此帮我背了往后的一路。第二天,我一度自己背了一阵子包,可是每到难走的地方,阿懂就要伸手拉我,背着包的我很是笨拙,让阿懂很是辛苦,我感觉他如此耗费的体力比帮我背包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提议他还是帮我背包好了,阿懂就又痛快地把包接了过去,一直帮我背到我们回丽江。
那二十八道拐,是实实在在的拐二十八道弯的石阶路,与泰山的十八盘台阶有的一拼。泰山也许因为是开发了许多年,十八盘台阶很宽敞,都是混凝土浇筑的,两边有不少建筑,而且即使在非典期间也有很多做生意的人,视野比较宽广,最主要的是有参照物。而虎跳峡的二十八道拐让人感觉没有参照物,没完没了地爬呀爬走啊走,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却总是一样的景致。阿懂总是比我先拐一道拐,再歇下来等我,而我总在快要追上阿懂的时候就累得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就这样我们始终一前一后保持在对方的视野里。
大约走到第二十五六道拐的时候,居然看见一个女人在摆摊卖水果和饮料,一问价钱还比较公道,我和阿懂就停下来买了几个梨,一边剥梨吃一边和女人聊天。女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说家里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学杂费太贵,光靠种地很难维持生计,就这样每天用背篓背些水果和饮料上山来卖,水果是自家种的,饮料是采购来的,差不多一天能卖个几十块钱,旺季的时候能多一些。末了轻声慨叹,还不是为了孩子上学啊。一句话勾起我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恻隐之念,就又买了些水果,女人就执意要把卖剩下的最后一个梨送给我们,我和阿懂一再推辞说:你留下来吧,卖一点钱是一点钱。可是女人很诚恳地一再坚持,我和阿懂就收下了她的一番心意。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终于咬着牙走完了最后几道拐。有两次我都累得和衣在地上躺了下来,歇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儿来继续走。也不知道是我老了,还是那二十八道拐真的那么难走,反正爬过那么多山,感觉从来没那么累过。爬山和长跑一样都有一个体能支出曲线,先是不停上升,那个阶段人会觉得越来越累越来越难受,等突破了一个点以后,曲线不再上升转向平稳,疲劳的感觉也会像骤然降低了一样,稳定地保持在一个让人能承受的范围内,后面的行程就会让人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而那要命的二十八拐呀,却始终没让我找到那个能突破的点,用极度劳累快要崩溃的感觉折磨了我整整一路。
后来第二天,阿懂告诉我,他和一群与我们一样投宿在《中途客栈》的老外聊天时,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说在二十八道拐差点没累死,我听了才找到些心理平衡。
(四)
过了二十八道拐,很幸福地走了好长一段下坡路和一段相对平稳的山路。快天黑的时候,到了一家客栈,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叫《茶马客栈》。我和阿懂决定继续赶路,到《中途客栈》再投宿,没有丝毫的分歧,没有一丁点犹豫,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放慢。回头想来,与临时的旅伴之间有那样的一种默契,其实是很难得很幸运的。
只是,无论阿懂还是我,对于到《中途客栈》还要走多久,心里没有丝毫的把握,只知道根据路人的说法以及我事先做的极其有限的功课,还有大约两个多小时行程。后来,在走出《茶马客栈》二三十分钟后,在一块大岩石上看到用黄色油漆涂写的路标,写着到《中途客栈》还有5500米,并特意注明这一段路多为平路。我算了一下,按我平常的步伐走平地一公里需要十五分钟,5500米马不停蹄地走用不上一个半小时;就算山路难行,两个半小时也该到了。那时好象是下午五点多,想着7点多能到达目的地,就很放心地往前行了。
有意思的是,当我们又走了十几二十分钟后,看到另外一块岩石上手绘的路标,居然写着到《中途客栈》还有5800米。可是如果之前看到的路标是正确的,那么二十分钟左右时间我们前行了大约6、7百米,到那个地方距离《中途客栈》应该是4800米,而不是5800米。嘿嘿,真把我和阿懂都弄糊涂了。不过也好,总算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们所处的位置距离《中途客栈》大约是5、6千米,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被山挡住的峡谷中黑夜似乎来得更快。几片薄如蝉翼的红霞在天边悠荡了一小会儿,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多久,我们就只能借助于眼睛对黑暗的适应能力和星星远在天际的熹微光亮了。在没有人烟没有照明设备的荒山野岭,走在迈错半步就会落入万丈峡谷的半空绝径上,我居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问阿懂那天是阴历的多少号?阿懂想了想说大概十几号吧。我推算了一下,应该也是十八九不到二十号。那么说,应该有月亮的。嗯。阿懂也同意那天应该有月亮出来。于是我们一致很乐观而耐心地开始等待月亮。
无论如何,在月亮出来之前,我们也是要赶路不能停下来的。我忽然想起以前住公寓的时候,走廊里没有电灯,就经常用手机照明,于是就提议阿懂利用这个绝妙的主意。幸好,阿懂说他的手机电池几乎是满的,因为几乎一整天没打电话;另外还有一块备用电池。我的手机两块电池只有一个是有电的,不过还好因为路上几乎没有联通信号,我早早就关机了,节省了电力,所以那块电池也几乎是满的。这样我们就有大约三块电池的电力,如果不打电话,足够我们照明到目的地了。
山路很窄,我们只能一前一后地走。但是手机的照明范围很小,我们又不能离得太远。于是阿懂在前面一手拄着一根用树枝做成的拐杖,另一手拿着手机照明,身后背着我的旅行包,我拽着阿懂挂在背包左吊带上的外衣紧紧地跟在他的左后侧。还好我们行走的方向左侧是山,右侧是峡谷,所以阿懂右手执拐杖探路毕竟比左手方便一些。我叮嘱阿懂说,万一你脚底不稳,记得一定要往左侧摔倒,我也好往左边用力拉你。
猛抬头看到满天的繁星,前所未有地多,仿佛要迎面散落下来似的。毕竟是云贵高原,比一般的地方离天国的距离要近了许多,所以星空看起来也近了许多吧。银河象一条缀满珍珠的玉带,清晰地横亘在眼前,牛郎和织女依然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地隔岸相望着。天鹰,天琴,天蝎,仙后,大熊,小熊……散布在空中的星座像仙女的一双巧手在巨大的天幕上绣下的一幅幅灵慧图案,令人欲爱不释手却苦于无法触摸。
哎,你看星星怎么那么多啊!简直多得不象话呀!我对阿懂惊叹道。阿懂也停下脚步,看了看天,点头同意说:嗯,是有点多得不象话。于是我和阿懂摸索着靠路边的岩石坐下来,仰头望着星星发了好一阵呆,呆够了才起来继续赶路。
途中,看到一个路标,所指的方向有些模糊,那个地方却看起来有些象是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分隔开的小小岔路,我和阿懂就一致地选择了向左行。但是后来,因为超过了我们预计到达的时间却迟迟没看到《中途客栈》,我一度稍稍怀疑我们可能偏离了方向,阿懂却坚信我们的方向没错。
终于看到一些人烟的迹象,觉得很是安慰。当一户人家的灯光令人确信无疑地展现在前方的时候,我就对阿懂说:咱们过去看看吧,只要那里是客栈,就住下吧,继续走太冒险了。阿懂表示同意。于是我们疾走几步,拐了一个弯上了一条土路走近了那户人家。很显然,那确实是一家四合院式的客栈。终于走到朝东面开的大门,仔细看门楣上的牌匾,居然是用英文写的Welcome to Halfway! 哈哈,原来是到了我们一直寻找的《中途客栈》!竟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禁不住和阿懂一齐欢呼起来。
就这样,那一晚我们靠手机的微光照明,走了近三个小时的夜路。抵达《中途客栈》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多。奇怪的是,到那时候为止,月亮居然一直都没有出来!
(五)
《中途客栈》的气氛很是热闹,显然住着不少客人。伙计见我们进来,就仿佛看见自家人回家了一般,招呼说:一路上辛苦了,厨房有热水,先去喝杯茶吧。听起来没有生分的客气,只有温暖的亲切。心想,难怪这小小客栈在网上那么有名呢。原来所有的名气都不是白给的,无论是名人还是名家,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做人者要么心术手段超狠,要么为人处世英明,经营生意则向来与做人是一样道理的。
正好又渴又累的,就应了伙计的邀请,先去厨房喝了几大杯热茶。过度的劳累使得胃口也有些迟钝,午饭晚饭都没有正常吃,居然到那时还不觉得饿。休息了一会儿,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饥肠辘辘的感觉才渐渐醒转过来。
先让伙计帮我们安排房间,问价钱,被告知是一个床位十五元,一个房间三十元。伙计又念叨说,刚好还剩一个房间,而且就只剩下那么一间房了。于是被领到一间房里,打开灯一看,竟然是一张双人床的房间!我和阿懂愕然地面面相觑,一时间张大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然后朝向伙计,异口同声地惊呼:不会吧!不会只剩下这么一间房吧!伙计看了看我们,稍顷好像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说:啊,噢,我的意思是,双人床的房间就剩这么一间了,当然还有别的房间。于是又把我们带到了另外一个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告诉我们:两张床的房间也只剩下这么一间了;今晚有一个团队入住,所以房间比较紧张;如果你们不住这一间,就要分别被插到别的房间的空铺位里。阿懂用目光征求我的意见,我表示默许,阿懂就从伙计手里接过了钥匙。
放下背包,首先拿出各自的手机充电器,给我们的照明功臣补充给养,然后就又跑到了厨房里,这回是去点菜。店主人老冯拿来一个粗布串编的手写菜单,荤菜素菜都很便宜,我们就点了四菜一汤两碗米饭,告诉服务员等菜好了送到院子里的露天餐桌上,然后就坐到了院子里的长廊下。经过一整天艰苦行军后,在晚风习习的农家院落里,就着一盏温暖的灯笼,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开饭,听着楼上楼下的房间里传出朗朗的欢声笑语,那感觉是说不出来的惬意。
风卷残云之势扫荡了四菜一汤,结账一算才三十几块钱。我早都说好晚饭要请客的,为了报答阿懂帮我背一天包的辛苦。阿懂说,其实真的无所谓的。后来看我是真心诚意地坚持,也就没有拒绝。
吃完饭,我洗澡洗衣服,阿懂跑去和老外们聊天。那一天晚上入住在《中途客栈》的团队,是一群老外。那两天一路碰到的旅人,无论是迎面而来的,还是和我们同一方向被我们追过去的,都无一例外是老外。也难怪一路见到的手工路标几乎全是英文了。
等我差不多要睡下,阿懂也回来了,我就告诉阿懂:月亮终于出来了!刚才在露台上,我看到月亮了,还挺大的呢!可惜出来得太晚了。阿懂也觉得很奇怪,怎么月亮那么晚才出来。后来我们一致地判断,可能因为这里是高山峡谷,山太高了,月亮爬到山上头是需要些时间的,所以比城里的月亮要晚升起好几个钟头。第二天早晨,我们发现,太阳居然也是如此!天虽然亮了,但是要想看到太阳得到十点多钟接近中午!
房间里照例是没有供暖系统的,临睡前我说了一句怕一床被子加一床毯子不够暖和,阿懂就把他床上的毯子让给了我,他自己只盖了一床被子,我也没有太客气。关了灯,我和阿懂在黑暗中聊天,阿懂说了许多从店主人老冯那里听来的客栈轶事,还告诉我他和我一样是在12月24日那天到达丽江的,那天是他三十岁生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就酣然入睡了。一夜无梦。
醒来已是早晨九点多钟。起床洗漱完毕,阿懂去点菜,我就倚在床上敷面膜,一直到服务员来喊我说早饭准备好了。
吃完早饭,收拾好行李,我和阿懂就跑到露台上晒太阳。露台上挂着一个像鸟笼一样的小竹笼,问服务员是什么,小姑娘就说:是手机笼子,如果手机没有信号,放到笼子里两分钟后拿出来就会有信号。阿懂就把手机电源打开,一看果然没有信号,就放进了笼子里。过了一阵子拿出来,还是没有信号,问小姑娘怎么回事,小姑娘说还没够两分钟,再放一会儿。阿懂就又放了进去,这回等足了两分钟才拿出来,可依然没有信号。又问小姑娘怎么回事,小姑娘就咯咯咯地笑着跑开了。阿懂这才明白是上了小姑娘的当,一脸冤屈地望向我,我也吃吃吃地笑,他这才明白原来我早在旁边看出他是上了小姑娘的当。
后来要走了,我喊服务员,刚才那个精灵一样的小姑娘就跑了过来,问我什么事情。我说要结账,小姑娘就说:你老公已经结过了。把我照一愣,即刻反映过来她说的应该是阿懂,就瞪了她一眼:瞎说话!谁告诉你他是我老公!小姑娘就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样子看向阿懂,见阿懂正不好意思的样子看我的脸色呢,就又咯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走到院子的门口,征得伙计的允许照了张相,就告别了温馨的《中途客栈》。阿懂一再地说,他一直都很喜欢那样的院落,感觉家的气氛特别浓。
(六)
由于最艰难的二十八道拐已经在头一天走过去了,第二天的行程就显得非常轻松。中午十一点左右从《中途客栈》出发,下午不到两点就顺利地到达了《中峡旅店》,那也是一家在网上非常有名的客栈,英文为Tina’s,据说也是徒步行者的一大集散地。
Tina’s的附近,有一条通向虎跳石的路。当地人指点说,从那里下到虎跳石处,可以原路返回,也可以继续前行再走天梯上到公路上,再从公路搭车去大具。我和阿懂没有任何分歧地一路下到了人能抵达的虎跳石最低处,又没有任何分歧地选择了继续前行的方案。
虎跳石很是气势磅礴。自然的伟岸对于我而言总具有震慑人心的魅力。仰头看到的天空是一片湛蓝明朗,身在峡谷的最低处却感觉肃穆冷森。轰鸣咆哮的水声,鬼斧神工的岩壁,无不营造着惊心动魄的气息。只不过,那种地方却让我并不想久留。同样是大自然的神来之笔创作的绝境,虎跳峡给人的感觉是压倒与征服,泸沽湖给人的感觉是温暖与友善,两地是决然不同的气质与风格。我震惊于虎跳峡的磅礴,甚至可能膜拜他的威风,却永远也不会像渴望融入泸沽湖一样期望亲近虎跳峡。
离开虎跳石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天梯。通往虎跳石的石阶有人收费,天梯也有人收费,都是每人十元,据说因为那些为行人提供方便的设施都是当地农民自发修建的。那天梯却也名副其实,几乎垂直地架在峡谷的岩壁上,爬的时候千万不能望左右看,更不能望下看,要不然非晕了不可!阿懂让我在前面,他在后面,最后是向我们收钱兼作向导的当地人,战战兢兢地爬了半个多小时。爬完天梯又爬了半个多小时陡坡,终于来到了公路上。至此,我和阿懂的两天徒步虎跳峡行程彻底结束,时值下午三点半。
在路边的一个院子里稍事休息,就和路遇的四个老外一起包车到了大具。在大具,我成功地拦了一辆返程面迪,六个人每人十五元到了丽江。
(七)
回丽江的一路上,我们六个人聊得很开心。
阿懂说那四个老外头天夜里也住在《中途客栈》,我没有丝毫的印象。那四个人是从北京来的,三个清华的一个北大的留学生,都在读硕士学位,到中国都半年多。我问完他们的来处,他们反过来问我和阿懂。阿懂说他从广东来,我说我从辽宁来。他们显然都很熟悉中国的地理,了解广东与辽宁的距离,很惊讶地问:那你们是老朋友,约好了时间一起来云南玩儿的吗?我们回答说不是,我们昨天早上刚刚认识。老外更加惊讶,问这样交朋友的方式在中国很普遍吗?我说,也不是,只不过在热爱旅游的人群里比较普遍。老外表示理解。
六个人在车里谈得很投缘,就约好了到丽江晚上一起吃饭。到了丽江,出租车先把那几个老外送到了他们住处,再把我和阿懂送到了古城的入口处。我和阿懂一起往古城里走,竟又默契地往同一方向走,末了惊讶地发现我们各自的住处只隔了一座院子。
后来我们就如约一起吃了晚饭,在丽江古城里的一个河畔餐馆。餐桌就露天摆在水边,垂柳依依夜色阑珊,万家灯火映照着清靓的河水,时不时从上游漂来一两盏许愿的莲花灯,四周荡漾着人们谈笑的声浪,店家上的每一道菜居然都美味可口!那顿2004年的倒数第二天告别云南的前夜在丽江吃的最后的晚餐,无论在当时的气氛里,还是在此刻的回忆中,都真真是足够温馨而美好了。
六个人聊到感觉都很熟了,就也问些私生活的情况。老外问我和阿懂在什么样的公司上班,也问我们是不是单身。我说我结婚了,阿懂说他是单身,曾经有过女朋友,现在是一个人。后来我们六个人都轮流用各自的相机照了几张合影。到临分手的时候,都留下了各自的电子邮箱。
阿懂和我自然是走到客站门口才分手的。阿懂把我送到门口,给了我一张名片,又往自己的手机上输入了我的手机号码,就和我告别了。他向我摆手的时候,我的感觉好像是我们第二天就又能再见一样。
当然了,第二天,我和阿懂没能再见。因为第二天一起床,我就赶到了丽江机场,从丽江飞到了昆明,又从昆明飞到了北京,又从北京飞回了大连,连等延误的航班带坐飞机带等待倒航班,整整奔波了一天,晚上十点多才到家。那一天是2004年的最后一天,我要赶回家和爱人过新年。
(八)
回到大连后,我和阿懂通过几个手机短信,内容无非是些问候和祝福。
转眼间,云南之旅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有时候想起来,觉得四个月很长;有时候,觉得很短。长也罢短也好,云南的记忆之于我,只觉得一点一滴都弥足珍贵。
想起云南,就会想起虎跳峡;想起虎跳峡,就会想起阿懂;想起阿懂,就会想起一句话,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淡如水,方能长如水。长如水,方能绵延一生。绵延一生,方容得下经历过的所有美好的记忆。
这,正合我的心愿。
海女
2005年4月18-21日于大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