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回忆,我还可以怎样
那时候过年,母亲一定会提前一个月买水仙。抚弄笨笨的水仙花茎,她会想象鹅黄色的小花儿盛开在大年初一的样子,可是任性的水仙从未如母亲所愿,总是长得不好,花开的也总不是时候,有甚至连花苞还没长出来就死了。不过爱花的母亲绝不会放过这个赏花的大好时光,还有日子才到新年呢,阳台上已经多出好多盆花来,这些娇媚的生命,在南方温暖的天气和母亲呵护的手中,五彩缤纷地盛开着。
每年都是母亲一个人张罗。记得小时候她教我包油角,把花生、芝麻和沙糖象包饺子一样裹进面粉皮里面,最后掐一圈很漂亮的花边,搁在油锅里一炸,半月形的油角在沸腾的油里泊泊地张开,散发出浓浓的过年的气味。南方的年销品可多了,从前都是自家做好了,等拜年的时候分派给别家,油角当然是必备的,还有东果、蛋散、煎堆、糖环,盛在好看的塑料盒子里。孩子们眼睛都一闪一闪的,就等着上去抓一把了。为了防备我们这些贪吃的家伙,母亲总是把好吃的搁在沙锅里,藏到床底下。但是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然后趁母亲忙不过来的时候,躲到床底下偷吃。
现在的孩子可没那么馋了,因为他们每天都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年销品也不再由人们亲手做,而是买加工和包装好了的,硕大的礼品包里什么都有,品种齐全,可就是少了从前那种浓浓的人情味。
大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的团年饭,一定少不了一道靓汤,那也是只有广东人才有的习俗。这汤有一个很广东的名字——发财就手,用发菜和猪蹄加上蚝鼓等其实配料,熬三个小时煲出来的浓汤。从小父亲家里每年都会做这种汤,那一碗甜润的美味,自从母亲离婚后,我就再没有喝过了。母亲是北方人,对煲汤没什么研究,可是爱热闹也爱鲜花的她,每年都会随广东人的习惯,除夕夜带着我到市区最大的西湖花街去买年桔和各式各样的鲜花。
于是拥挤喧闹的花市,就成了我对每一个农历新年的最快乐的记忆。人潮中,我紧紧抓住母亲的手,看那么多那么多美丽的花,都叫不全名字了。高音喇叭里满是雀跃的欢歌,兴奋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在这么兴高采烈的气氛里,母亲笑着,我也笑着。在漫长的一年里,很少看见母亲那样轻快的笑容。
不知何时开始我的怀里就有了一大捧鲜花,红的芍药,黄的波斯菊,白的银柳枝,粉红的剑兰,还有七彩的汽球。我把它们高高的举起来,生怕被摩肩接踵的人群碰坏。再看看母亲,她捧了一盆灿烂的金桔,饱满的金黄色小果儿热闹地挂了一树,花盆的正中央还贴了一个金色的福字。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来,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此起彼伏,街上满是通宵欢庆的年轻人,他们的手里,几乎无一例外地捧着一束鲜花。
母亲生病那一个除夕,我和同学去逛花街,回来时只带了一束康乃馨。它们很清淡,似乎很不起眼,在姹紫嫣红的年花里面,显得那么腼腆和安静。母亲问,这是什么花,怎么从没买过?我说这花虽然不鲜艳夺目,可是它代表母爱。
母亲幸福地笑了,搂着我。就在那一年的九月,她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现在的新年,我仍然去逛热闹的花街,仍然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等待水仙的花儿。这个暖冬,水仙长得特别好,小小的花苞出了一束又一束。大年初一的早上,当明媚的阳光洒在窗台上,我的水仙盛开了,鹅黄色的花瓣嫰嫰地张开,托着中间金色的蕊,那柔软的微香让人心碎。
真想告诉母亲,我的水仙已经如期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