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岭七星岩斗转星移(图)

景日昣在其政治生命的辉煌时期,告老还乡,在嵩山南麓七星岭下构筑逍遥庄,开启了其人生最后10年的学术生命。图为景日昣逍遥庄遗址。
“白天看庙,晚上睡觉”——这是改革开放之初老外对中国旅游的整体印象。
30年过去了,尽管“晚上睡觉”的状况有所改变,但我一直没想明白的是,我们缘何让不怎么懂得中国文化与中国信仰的老外总是看近乎千篇一律的寺庙;更让我不能释怀的是,中国人缘何跟在了老外的屁股后面,竟然在自家国土上走上了连老外都非常反感的“白天看庙”的旅游生涯。
老外们在中国“白天看庙”几十年的旅游生活,唯一成就的也许是少林功夫在西方叫响了——因为少林寺的和尚会点功夫,这让它与其他寺庙有了一点儿不同;这一点点的区别,当然会让“白天看庙,晚上睡觉”的老外们眼前一亮,西方世界的舆情焦点,当然会聚焦在嵩山少林寺。
也许1980年后,我们喝了狼奶,读了西方的书,了解了一点西方人的生活与新闻等,当我们晓得嵩山少林寺成为人家感兴趣的话题后,我们也就乐此不疲地学着人家,关注起少林寺的一举一动,直至对少林寺进行娱乐化传媒解构。
人家把方丈翻译成CEO,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人家不想把方丈译成archbishop(大主教)或pope(教皇),不想在西方神圣中国佛教的信仰力量,我们把CEO弄过来,本就是方丈,不料却成了首席执行官、总裁、董事长,成了恶搞少林、弱化中国佛教信仰乃至中国传统文化神圣之自尊的破坏性力量。
嵩山少林寺施个腊八粥,聚讼纷起;嵩山就是哪一天被卖了,也不会有哪家媒体聚焦关注。
相比较我们对少林寺的过分“关心”,我们对嵩山是否太过缺乏“关爱”。
少林寺坐落于嵩山之中,从区域地理方面来讲,它只是嵩山的一个部分;以“文化圈”概念而言,少林文化为嵩岳文化乃至河洛文化、中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倘若没有景日,今天的我们甚至不知“少林”缘何名曰“少林”。
《说嵩》云:“少林者,少室之林也。”
有人借着《说嵩》,说少林寺因在少室山下的丛林之中,故名少林寺。
但是,“少室之林”当言该寺乃端坐在少室山中央的一禅林耳。
当然,北魏孝文帝为跋陀创建少林寺时,未见“禅林”之说;唐宋以降,禅宗寺院因大多分布在山野丛林之中,山野丛林之茂盛、之自在堪可“以物喻宗”,故而禅宗寺院又称“禅林”,示其有着如丛林般众多之人和生机盎然之文化意趣也。
概而言之,“禅林”与禅宗祖庭命曰少林,是与在少室山下的丛林之中,是一脉相承,难脱干系的。
《说嵩·序》云:“景子(景日)富于才,尤足于理。其立言也,本之于五行,参之于星纪大略,皆取乎中之义而发之:于五运为土,于五色为黄,于五德为信,于五位为中央。运属土,故可以润百谷;色尚黄,故可以涵万象;德主信,故可以宰群动;位处中央,故可以总四方。反复论说,不逾斯旨,直使此山之真面目、真精神毕呈露于笔墨之间,而岂独崇祠竦建,长廊四起,朱甍丹楹,金碧辉煌,为足尽岳之盛哉!”
而今,润百谷之土,被国人歧视,不敌洋;涵万象之黄,几乎成了下流的代名词,不如红;宰群动之信,哪有尔虞我诈来得实在;总四方之中,成了河南方言。
尧舜禹执“中”而有天下,帝王嵩山泰山封禅独与天地相往来谓之“升中”,“中”是中华民族的心传,是中国、中国人、中华民族的根源,怎么就在今天,河南人说的“中”就堕落为方言俚语了呢?
西方关注少林,中国不能就此忽略了中岳嵩山……
为官“恐负牛羊”
嵩山是景日昣生命的起点。广东肇庆是景日昣政治生命的起点,进士及第10年,他被委任为肇庆府高要县知县。
初入仕途,一般就任边远穷县,陈捷为景日昣的《菘台书》作序,亦云:“高邑(高要县)有西江横贯二百余里,舟船云集,奸盗恣行,地瘠民贫,积弊种种,俗称难治的贫县。”
1696年,景日昣上任伊始,发布一系列告示(《菘台书》均有所记),禁革陋规吏弊、兴修水利、抗击洪水、打击奸盗等,高要县很快走向繁荣。6年后景日昣升任京畿监察御史,当地画家陈半僧画《嵩崖(景日昣号嵩崖)行乐图》以记其盛。该图长8米、宽0.4米,原为登封市大冶镇已故教师、景日昣后人景德元收藏,现存郑州,为景德元之女景爱莲收藏。
《嵩崖行乐图》取景于西江下游(西起云浮,南至珠海,高要位居其中),状写大小舟船70余艘、600多人。江岸有山城码头、商店、村庄、田野;舟船有游船、商船、渔船,似乎还有两艘挂着外国旗帜的洋船;人物有游人、商人、艺人、农夫、渔夫、樵夫、猎人、妇女与儿童,他们在敲锣打鼓、骑马打猎……景日昣身着便衣长衫,立于岸边苍松之下,观看农民赶牛犁地、运苗插秧,与民同乐……景日昣是一位好的史记者,他的《颜题》,不但是其人格官格的写照,亦是高要县的宝贵遗产。其云:“风自堂,余以名县治也,题其柱曰:本是秀才,甘惯清贫,一尘不染,廉犹易;除做县令,值此冲衢,百口皆调,抚甚难。二堂颜曰视如,题其柱曰:书生不解事,但禀天地你我之知;下吏鲜称名,惟凭走卒儿童有口……题于署门曰:十载空怀鸠鹄(斑鸠腹部低陷,胸骨突出;黄鹄脸上没肉,面容憔悴——鸠形鹄面形容人因饥饿而消瘦,此乃景日昣进士及第10年之自况),一朝恐负牛羊。”更让他心怀敬畏的是,他觉得知高要一县,是他冥冥之中的一个归宿。其《七星岩》云:“岩在城北六里……七峰离立,不相连属;门若贯珠引绳,璇玑回转,峰皆中空向南……一小者名阿波岩,北向;大岩当中央,有南北二门,前后相通,是为菘台石室,其顶穹隆如盖,高数百丈,上开天井,云气可以直出……李北海所书景福二大字,在大岩口,其画痕,尚可扪(摸)也……余独异岩名菘台,义不可解;菘古嵩字也,嵩高为五岳之长。诗曰:菘高维岳;说文:菘嵩通用。嵩高山去端(端州,即肇庆)五千里,何所借义而命名也。余常推求其意,嵩山通名二室,曰:太室、少室,以其下多石室故也。菘台亦称石室山,古人名义,当有取尔。余嵩人也,别号嵩崖,来宰斯土,当有夙机。又异北海书景福于岩口,与登游无涉,何所触而书。余顾姓心动,其将有造福于此邦人士乎……庚辰冬,手书刻于岩壁,曰:‘南山有台,景行仰止’,盖有寄也。”
“景行仰止”,是心有所寄,自是一语双关。究其因,盖“余嵩人也,别号嵩崖,来宰斯土,当有夙机”;“余顾姓心动,其将有造福于此邦人士乎”。
衍圣公孔广棨作《景宗伯传》,称高要县百姓为其建生祠(为活着的人建祠)以祀,不正是表彰他在高要的“景行仰止”吗?其云:“令高要甫三月,厘弊雪冤,民大悦服。邑旧有水怪,每乘风雨,时涨洪涛,为民害,没溺者甚众。尝夜半以水患告惊,公招舟排浪而入,朝服(官服)立崖上,誓捐躯以扦患(治理水患)。水势辄退,民获安堵(筑起了‘景福围’坝,今尚存景福围纪念亭),高要民即于公立处,建生祠以祀(今厚载祠,尚存),至今水患不作。大吏(肇庆府知府)上其绩行,取为侍御(京畿监察御史)。”
《诗经》云“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景福”,也就是人们对生活美好的理想——七星岩大岩刻李北海(即李邕,唐代著名书法家)的景福,无关登游,可谓肇庆人的千年愿景。
至少,景日昣在端6年,带领他们实现了部分梦想。
为学“逍遥”嵩溪
嵩山是景日昣生命的起点,也是他生命的终点。
在高要县,景日昣以“风自堂”命名县署。37岁,在肇庆七星岩畔,他开始走上其“恐负牛羊”的政治生涯;63岁,正值自己政治生命的辉煌时期,他告老还乡,在嵩山南麓七星岭下,构筑逍遥庄,任教嵩阳书院,以培养后生为己任,开启了其人生最后10年的学术生命。
肇庆七星岩,嵩山七星岭——真是无巧不成书。
顺治年间韩作栋撰《七星岩志》:七星岩在肇庆府高要县城北,一名崧台,一名定山,故此书又名《定山石室志》也。该志本明王泮所撰,作栋因而重修,吴绮又为之润色。然有关考核者,寥寥无多。
由此观之,七星岩、崧台,不是景日昣的“创造”,至少在其知高要县之前,它们业已存在。
康熙二十一年,耿介撰《嵩阳书院志》,其“七星岭”云:岭自玉柱峰蝉联而下,凡起七顶,若七星然;其尽处开一小幛,为书院后屏。其“七星泉”云:泉在书院(之北)里许,在七星岭下;七孔相连,清冷澄澈;或云旧紫虚谷地,宋枢密张昇尝隐居于此。
景日昣康熙三十五年知高要,《嵩阳书院志》成书亦在其前。
景日昣离开高要,在七星岭下构筑逍遥庄前,即康熙五十四年,撰《说嵩》,其云:(嵩阳书)院之后为紫虚谷,有紫虚观,谷因观名也,为贺兰栖真所居……谷在七星岭下,亦名七星谷。有泉数泓,涌于谷底。昔人以砖砌,次第曲列,如斗柄状,曰七星泉。
贺兰栖真(约897年~1010年),是五代、北宋时期的著名道士,曾居嵩山紫虚观,精于辟谷之术,年百余岁时依然稚颜鸦鬓,轻身矫健。景德元年,宋真宗诏访天下奇士,应诏阙下。真宗问他点化之术,其以“帝王点化之术,以尧舜之道点化天下,可致太平”相应对,“上嘉奖之,赐号‘宗真大师’”。
关乎七星岭、七星谷、七星泉,在更早的志书,如叶封的《嵩山志》,所言与之大体相类。
肇庆七星岩,得名不确;至于景区的开辟,始于唐代。说及七星岩,叶剑英元帅诗化为“借得西湖水一圜,更移阳朔七堆山”。
但是,依照《史记·天官书》,“柳(星)、七星、张(星):三河”与“凡望云气……自华(山)以南,气下黑上赤。嵩高、三河之郊,气正赤。恒山之北,气下黑下青。勃、碣、海、岱之间,气皆黑。江、淮之间,气皆白”看,嵩山正在“柳、七星、张”的分野。
星纬之丽天,山岳之亘地,万古为昭。上为列星,下为灵岳,如形影之应,自然感符,这就是文天祥在《正气歌》中高唱的“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明乎此,古人在嵩山命名七星岭、七星泉等,那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何况,嵩山道士潘师正“护保此岭,五十余年”,唐高宗、武则天前往拜谒,为其筑精思院、起隆唐观。唐高宗为封禅嵩山,建奉天宫,与之为邻,左辟一门,曰游仙;北置一门,曰寻真。
“他们就是为了和潘师正,才这样干的。”登封市旅游局宣传科科长刘彦辉先生说,“我总觉得,武则天封禅嵩山,走的就是这条路。”
当下登嵩山的路,是晚清才开辟的。
走这条路,嵩山历史文化,看不到多少。
沿叠石溪而上,嵩阳书院、嵩阳观、隆唐观(承天宫)、奉天宫、逍遥庄、游仙桥、叠石溪庄、逍遥谷,等等,俱曾在此一线也;潘师正、唐高宗、武则天、司马光、邵雍、贺兰栖真、张昇、耿介、景日昣,等等,均曾在此一线筑宫建馆也。景日昣云:“嵩多好溪,此其最矣。”
叠石溪,木茂然,石嶙然,水潺然,司马光诗曰“石下泉声蔓草深,石上露浓苍苔遍”,景日昣于此筑逍遥庄,摹刻李北海景、福二字于溪中、岸上,不忘肇庆七星岩与之相遇的“夙机”,并在逍遥谷口创建“斗母宫”——传说斗母是北斗七星的母亲。
北斗七星,为天枢之所在,乃天帝之舆车,运于中央,临制四方。《尚书·尧典》说“璇玑玉衡,以齐七政”,“璇玑”是北斗七星,“玉衡”当是尧手执的“天文仪器”——中。
《肇庆千里旅游走廊》上说,“肇庆历史悠久,汉元鼎六年设立高要县,隋开皇九年废高要郡设端州……南朝时高要设广州都督府,辖岭南十三州,明嘉靖四十三年至清乾隆十一年为两广总督府驻地”,它“是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的交汇处,有着灿烂的历史文化”。
菘台、七星岩,无疑是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斗转星移”的结晶。
“七星”,根在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