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愤怒——为了祖传文物
五六岁的孩子容易恶作剧,尤以几个同龄者搅在一起更甚。为此,我曾引发了父亲的愤怒。
一个秋天的下午,同住一套四合院的孩子们汇集在院坝中玩耍。由争骑堂屋前那对石狮,到一人一马(当然是竹马)绕甬道的奔驰;从各自展示随身携带的小玩具,到临时又回家去取来一件物品作炫耀。

我当众开包,亮出了四个条幅。一尺宽三尺长的生绢制品,黄灿灿的,腾龙的花纹,楷书的文字,鲜红的印章。一群顽童自然不知就里,在一阵惊讶之后,就当作几块高级布料顶在头上耍“狮子”了。
正在我们狂欢之时,父亲从地里收工回来。他一上地坝坎见我们的恶作剧就快步追了上来。他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条幅逐一收卷起来。看他那瞪着的双眼和跺着的双脚,似乎将要踩扁我们。父亲那怒发冲冠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当晚父亲在心平气和后就耐心地向我讲述了这批条幅的来历。原来这不是一般的条幅而是皇帝颁发的“诰封”。500年前,我们的祖先中有个大人物叫向,他是广东道监察御史,人称“两东御史八府巡按”,我们叫他巡按祖。巡按祖德才兼备,很受皇帝的赏识,既颁发圣旨诰封委以重任,又分别赐给褒扬其父、母和妻子的诰封附文于后并作试译。这批诰封和朝简象牙牙的和驼骨的各一只、镜屏玉石的、筷子象牙的成为传家之宝,分别传与概、、、搬四个儿子。我们是长房向概之后,到“世”字辈,为18代孙,能保管这批诰封应感到光荣,必须注意珍藏。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以后就不敢乱动它了。
但是,父亲对诰封的珍藏行为终于引起了麻烦,遭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那是1968年夏季的一天,一群学生和农民混杂的“红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我们的院子。他们臂戴“红袖章”,手握“红宝书”,在高唱“造反有理”的战歌后,就是一阵“把某某某揪出来”和“要某某某交出封建物品”的狂叫。还在父亲惊魂未定,不知所措的时候,有几个家伙就破门而入了。他们从楼下到楼上,从衣柜到书柜,来了个“天翻地覆”,抄走了“四书五经”一大摞和御赐诰封三幅。随后的秋天,别有用心者还以此作为父亲的一大“罪状”,两次在生产队召开群众大会,对父亲进行斗争。
我不在家,其场景和父亲当时的心情是他老人家以后向我陈述的。他说那几次差点没把他的肺气炸,真想和他们拼了。但迫于形势,只得强压怒火,忍气吞声。他说,几套古书,相信还有能买到的机会,但传了500年的御赐诰封竟在他的手中失传,这既对不起祖宗又对不起后人接着他又告诉我一个秘密:明朝孝宗皇帝颁发的诰封是两套每幅两套,一套是给祖夫妇的,是正诰封;一套是给祖的父母即向铭夫妇的,是副诰封。红卫兵抄走了正诰封和副诰封中的一幅,另一幅还在向世禄父之从侄家。1962年他长女出生,为驱妖避邪借去后没有归还。也好,这次就幸免于难了,由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缘故,后来父亲只就嘱咐向世禄贫农妥善保管而没有再收回了。红卫兵抄走的诰封,早被“革命委员会”在“破四旧”的浪潮中付之一炬。留下的一幅,我于1978年动员向世禄交出。因其女子不知事,已毁掉一绺剪了鞋样,幸存的是盖有玉印的后半截。经热心文物保护的向平章先生的精心修复,一件文物得到了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