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神木免费医疗调查：福利政策吸引人口回流
在免费医疗后，该病人才敢住院治疗了，我当时看了心里很难受！因此，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不是公众的道德问题，而是如何把这一政策执行好。——神木县卫生局副局长张波
全民免费医疗和12年义务教育政策让神木人从此不用再担心看不起病，也不用再为子女的教育花费发愁。
当地人说，一二十年前，偏居一隅贫穷的神木人都想往外流；如今，在这些福利政策的吸引下，神木的户籍就自然具有相当的含金量，此前已将户籍迁出神木的人又开始“回流”
东方早报特派记者简光洲发自神木
“已经来了上百家媒体了。”6月1日，陕西省神木县委宣传部一领导对于记者的来访显得有些不耐烦。
确实，偏居陕西北部、离西安仍有800公里的神木最近因推行“全民免费医疗”而声名大噪，争议骤起。
但在神木政府相关官员眼里，这个在外面吵得热闹非凡的政策，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我们内部一直很平静，也没有想到主动去宣传。”神木县委宣传部部长雷江声说。
不过，这项国人眼中仍很遥远的全民福利政策在推出两个多月后，还是被媒体“挖掘”出来了。
“财政可能难以为继！”“这是不是在冒进？”“公众道德是否相配？”一时间，各种担心和质疑纷起。5月22日，神木县政府特别召开新闻发布会，县长雷正西用有力的数据说明神木推行免费医疗“不差钱”。外界的担心与质疑在神木人看来，不是“杞人忧天”，就是有些“眼红”。
为什么去年才跻身全国县域经济基本竞争力百强县、排名第92位的神木会成为全国第一个免费医疗的吃螃蟹者？近日，早报记者在神木调查时发现，在全民福利政策的吸引下，一些户籍曾迁出甚至不在当地的人又开始想把户口重新迁回神木。
医院拥挤是在“还债”
医院出现的拥护和排队现象，根本原因在于此前政府亏欠农民太多
神木县城到处是忙碌和高耸的建筑工地，市容显得有些破旧和杂乱，这与想像中的陕西第一县有着不小的落差，但就是这个戴着“省级贫困县”帽子的全国百强新贵，在去年实行了12年免费教育之后，今年3月起再次推行全民免费医疗制度。
6月2日，在投资1.5个亿刚落成4个月的神木县医院崭新的大楼里，免费医疗报销处的工作人员显得很清闲。
尽管仍有最低200元的起付线，但在神木推出全民免费医疗制度之后，一些媒体报道说，在定点医院里出现了住院难的现象。对此，神木县卫生局和医院都承认，在开始执行免费医疗的头两个月，确实出现了排队的现象，但5月份就得到了缓解。
对于有媒体报道，有人为了看病，专门在医院附近租房排队住院，神木县医院副院长王胜烨解释说“这是个误解”。王胜烨说，这位病人在2007年得了肝硬化，不能干重体力活，因此家人在县城租了房子卖水果。今年3月该病人提出住院，当时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先在门诊看病同时用药。5月，该病人住了19天医院后出院了。王胜烨说，“这个人本来就是慢性病，租房卖水果被说成租房排队住院了。”
神木县卫生局副局长张波向早报记者提供了刚刚统计出来的5月份住院和报销情况，5月份全县共报销医疗费931万元，而3月份报销医疗费960万元，4月份报销医疗费1270万元，“这个报销数额本来也在我们的预料范围之内，并且5月比此前两个月都少。”
张波提供的最新统计出来的6月1日神木县的病床使用情况显示，住院排队的现象确实有所缓解。当天全县免费医疗定点医院总病床共1314张，实际使用1127张。
从神木实行全民免费医疗后的三个月病床使用情况来看，头两个月需要排队的现象现在得到了明显缓解，因而很多患有哮喘、高血压等慢性病及老年病的病人也能住院治疗了。
在张波看来，最近医院出现了一些拥挤和排队的现象，根本的原因在于此前政府亏欠农民太多。因为在一些农村地区或没有享受医保的人群中，长久以来一些人得病不敢治没钱治，这次实行免费以后，病人集中地到医院就诊正是因为此前历史的欠账造成的，“如果说有些拥挤的话，也是在还债！”
老百姓不是不讲道理
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不是公众的道德问题，而是如何把这一政策执行好
在神木推出全民免费医疗后，外界众多的担忧之一便是“公众道德”问题，即担心有人因免费医疗而赖在医院里占着病床，可以出院而不出院。一些专家因此提出“免费医疗是否与当前国民素质匹配”的问题。
乔翠兰去年因为高血压住了四次院，每次都要花3000元左右，去年能报45%，这次基本上都能报销。对于有人“赖病床”的说法，乔翠兰和老公显得有些不满，他们一起反驳说，“不是不得已，谁也不想住院！虽然现在是免费治疗了，但我也不能老是占着床位，还有别人要住呢。”
在神木县医院的副院长王胜烨看来，只要是能享受医保的人群中，都难免存在有人想多看病的现象。不过，王认为那些怀疑“公众道德”的人是不了解实情，“从我们运行三个月的情况看，头两个月确实有些人抢着入院，但第三个月，病床紧张的情况就开始缓解了，再过半年，估计一切都会恢复常态，这说明老百姓并不是不讲道理。”
最近一次，张波在县医院碰到一位年纪才三十来岁的病人，因为胃溃疡出血住院。经了解，这位病人早在几年前就得了此病，但因为家庭困难一直未能及时地治疗。张波说，“在免费医疗后，该病人才敢住院治疗了，我当时看了心里很难受！因此，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不是公众的道德问题，而是如何把这一政策执行好。”
神木人开始“回流”
很多户籍原本已迁走的神木人现在都想再迁回来
在免费医疗政策之前，神木去年就实行了12年免费教育制度。在全国一些地方九年义务教育都有困难时，神木的学生读高中不用交钱了，且每个学生每月可以得到政府发放的100元生活补贴。
免费医疗和教育政策让神木人从此不用再担心看不起病，也不用再为子女的教育花费发愁了。当地人说，一二十年前，偏居一隅贫穷的神木人都想往外流。如今，在这些福利政策吸引下，神木的户籍就自然具有相当的含金量，此前已将户籍迁出神木的人又开始了“回流”。
据了解，今年以来，公安局的户籍部门确实碰到了不少想把户籍迁进神木的案例。以前，户口迁移是件非常普通的事，只要公安局相关部门盖章就行了。如今，如果不是正常的调动或结婚，要想把户口迁进神木并不容易。神木县公安局户政科的工作人员告诉早报记者，“只有结婚或工作调动才能迁进户口，其他的都不行。”
当地的一些居民介绍，现在一些神木户籍的女性如果嫁到外地，都会选择仍把户口留在当地。当地户政科的工作人员介绍，女方出嫁后户口仍可选择不迁走，其子女的户口也可随女方。
张波介绍，除了正常的婚嫁，如今户口要迁进神木的话，得经过县政府常务会议集体审议通过才行。
记者在神木县卫生局采访时就碰到了一个迁户口的特殊案例。原本为神木籍的呼芳琴几年前嫁到内蒙，并于2007年和丈夫生下一名女儿。今年5月，呼芳琴的丈夫因肝病去世，这也花去了她家几十万元。不幸的是，呼芳琴的女儿患了肌肉萎缩症，3岁仍不会走路。在得知神木实行免费医疗之后，呼芳琴想把女儿的户口落在神木，但却遇到了政策上的障碍，无奈之下，她只好向神木县委书记郭宝成求助。
呼芳琴告诉早报记者，此事经郭宝成特批后，她女儿的户籍又落在了神木。6月2日，呼芳琴补交了10元钱的医疗保险费用，第二天起，她女儿就可以享受免费医疗了。
很多户籍原本已迁走的神木人现在都想再迁回来，而对于周边的一些县市居民来说，神木的户籍同样具有相当的诱惑力。记者在采访时遇到数名外地来神木的务工者，他们都表示，以后想把女儿嫁到神木，“教育看病不要钱，负担要轻不少”。
神木“不差钱”的底气
按目前每年还不到一亿吨的煤炭开采量来算，神木的煤可以挖500年
神木县卫生部办公室主任呼军认为，在不少外地人的印象中，神木还是“西部的穷山沟”，这也是免费医疗引发质疑的原因之一。
呼军笑着说，“来了神木的人，可能就不会担心这些了。”
确实，地处陕西北部的神木县距离西安约800公里，以往到西安得花上一两天时间。神木县南部为沟沟壑壑的陕北高原，和内蒙古交界的北部则处于半荒漠化。
不过，在这表面贫瘠的土地下面，埋着的都是“黑色的金子”。二十多年来，经过地质专家们的勘探发现，神木46%的地底下全都是煤。当地政府人员向记者算了一笔简单的账：按目前每年还不到1亿吨的煤炭开采量来算，神木的煤可以挖500年。
煤炭，带来了神木的超常规发展。神木官员一直在用数据说明着神木“不差钱”：去年实现财政总收入72.27亿——是10年前的72倍——增长52.1%，其中地方财政收入17.19亿，增长59.2%。该县的目标是，在2015年进入全国50强，在2020年进入10强。如此实力，让神木人有底气在推出12年免费教育一年之后，又实行全民免费医疗。
如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神木也存在着巨大的贫富差距。在从事了将近30年医疗工作的张波看来，因煤炭而富的人还是少数，农村地区，有病治不起、不敢治的现象仍然存在——这也是神木实行免费医疗的初衷。
昆山、萧山官员称不学神木
东方早报记者简光洲
“排在第92名的新晋百强县神木能实行全民免费医疗，其他百强县为什么不可以？”神木模式引发了众多网民对其他百强县“不作为”的议论与诘难：这到底是不为还是不能？
神木县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呼军承认，神木的全民免费医疗对别的经济强县可能会形成舆论压力。呼军甚至直言，“我觉得这些经济强县也应该实行免费医疗。”
近日，记者就此采访了江苏昆山和浙江萧山有关部门，这两地曾连续几年在全国百强县排名中居于前十名，其中昆山还一度居于首位。
每个地方都有难处
昆山市劳动社会保障局农村医疗保险处的王先生对早报记者表示，目前昆山要实行全民免费医疗困难不少。
王先生说，虽然城乡居民报销比例差距仍然明显，但昆山的居民医疗保险惠及的范围和报销比例也排在全国前列。当地把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和新农村合作医疗保险统一称为居民医疗保险。农村户籍人口在住院时实行分段报销，5万元以下可报销近50％，5万以上报销近80％，而城镇职工报销比例平均约在90％。
王先生介绍，2008年昆山参加农村医疗保险的人口约为30万，每年的报销支出约为1亿，最近3年来，报销的比例一直以每年5％的比例提高。
不过，在王先生看来，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难处，治疗同一种病，在昆山的花费可能要比神木多一倍，同时，各地财政要用钱的方向也不太一样，要实行全民免费医疗，当地财力还是有些困难。“以目前平均50％的报销比例算的话，如果实行全免费，每年得多支出1个多亿，目前还没听到昆山有实行全民免费医疗的说法。”
近几年，民营经济发达的杭州市萧山区经济实力也颇为雄厚，去年地方财政收入达63.18亿元。据浙江萧山市劳动社会保障局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管理中心的石先生介绍，目前萧山区的农村户籍参加合作医疗保险的人口约为90万，平均报销比例在40％至50％之间。 “去年农村合作医疗报销支出为3.9亿元，与上交的保险基金比略有亏欠，今年运行下来，估计会有点节余。”石先生说。
石先生的同事裘先生认为，实行免费医疗除了要管理、立法等配套跟得上，“主要是看地方经济实力，看政府的投入力度，萧山暂时肯定不会全民免费。”
这是执政理念
神木卫生局副局长张波不想评论其他县的做法，但他还是认为，每个地方在有钱后，政府投资方向和重点可能会有所不同。从神木来看，在注重经济继续发展之外，当地政府更注重民生工程与全民福利。“我们根本没有想到实行全民免费医疗会引发这么大的反响，因为去年实行了12年免费教育也静悄悄做的，我觉得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没有必要去宣传。”
在2009年，神木又推出了涉及教育、医疗和社会保障等领域的“十大惠民工程”。神木县委书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说，去年神木可以支配的钱约在30亿元，其中有13亿投到民生工程上。“这是一个执政理念，我可以少拿点钱（用于民生），多搞点政绩工程，我修一个大桥修一个大广场。（但是）说实话，我不需要这些，我不需要作秀，我今年55岁了一大把年纪了，我还要给谁作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