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自驾三万里之八 刘公岛
引子: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摘自战国 屈原 《九歌 国殇》很喜欢屈原的那首《国殇》,似乎总是感觉比杜诗圣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巾”来得要有气魄,读着读着仿佛便能看到屈大夫头戴高冠,大袍飘飘地昂着头的样子,一挥手高声唱道:“终刚强兮不可凌!”站在刘公岛上也想这么高声的叫一声“子魂魄兮…为鬼雄!”因为这里曾是远东最大的海军基地,驻扎着亚州第一强大的舰队:北洋水师;这里上甲午战争的古战场;这里更集中了中国近代著名海军将领的英魂:丁汝昌、刘步蟾、邓世昌……成千上万英勇不曲的烈士们,曾在这里为了保卫祖国而浴血奋战,用生命书写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他们和屈原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爱国”。

旭日初升的威海之滨是极美的,阳光躲在薄云之后发着金光,把海水也染成金色,一时间你会误以为那本就是金子化成的,波波鳞光中有几只船锚定在那里,玻璃中也透着金色的光芒,微微的海风带着清凉和丝丝的咸意吹了过来,成群的海欧并不惧人,在滩头岸边自顾自地觅着食……几十米外,一个人身着防水皮裤,正聚精会神地捡着海蛎子,不远外的海面上,刘公岛正在朦胧的晨雾中沉睡着。
但是,倘若认为这美景便是威海全部,倘若在上岛之前没有知晓些甲午海战的故事,仅仅花40元买张往返船票,在刘公岛上看看风景、吃吃海鲜、逛逛纪念馆便是旅游,那便太可惜了,似乎有“买椟还珠”之嫌了。

事情还要从鸦片战争说起,鸦片战争时英法联军仅用几千条滑膛枪,几十条战舰便威胁京畿重地,使清政府终于认识到海军的重要性,加之1874年日本进攻台湾,侵扰达半年之久。对清政府刺激很大,使其认识到“日本将为中国永久大患”。洋务派趁此机会,排除顽固派的干扰,提出了“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等六条具体措施的“海防议”。李鸿章是“海防议”最坚决的支持者,他除了支持总理衙门关于建立新式海军和配备海防近代化枪炮武器外,还建议将沿江、沿海各省陆军“认真选汰,一律改为洋枪炮队”,清政府最终采纳了这些建议,任命李鸿章、沈葆桢分别督办北洋和南洋海防,又决定每年拨银四百万两作为海防经费,是为中国近代海军的开端。
1888年暨清光绪14年,北洋海军终于在刘公岛成军,先前读史时便很奇怪,为什么北洋水师要选在一个孤岛上做总部和基地,以至于后来被日军四面包围,围困而全军覆没?!李鸿章、沈葆桢、丁汝昌绝非琦善一般的酒囊饭袋之流,岂能把当时中国最重要的海军防卫力量儿戏处置?!

抱着疑问到了威海才终于了解,原来因为威海卫背枕群山,三面是连绵起伏的峰峦、正面临湾、港湾广阔,南北两岸山势险峻,犹如两条巨龙腾越海中,仅3平方公里的刘公岛恰似一颗明珠置于港口中央,形成二龙戏珠之势。在港湾附近,密布着明礁暗石,船舰不易靠近;诸多小岛,星罗于左右,炮台立于其上;岸岛之间距离仅3海里,20分钟可达,前后携照,左右呼应,形成了一个立体的岸、海、岛防御工事……实在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难怪文人墨客咏叹其险:“形势天然鬼工造”、“屹然海际跨瀛东”,誉刘公岛为:“不沉的战舰”、“东隅屏藩”等等,亲临此地一观,才知道绝非是过分的夸张。
开往岛上的旅游船8点才开,天光已经大亮,海港里早已经忙碌起来,一队现代化的海军战舰正排着队扬帆归航,在不宽的航道上与游船擦肩而过,灰蓝而又俊朗的舰身散发着慑人的英气,战炮上穿着炮衣,几个水兵在甲板上忙碌着什么,排开的水波扫过游船,游船微微地颠簸着……“看!那边的海面上也都是战舰!!”一个孩子兴奋叫着跑到栏杆边,伸着手指向远处的海面,果然,海面上还左一艘右一艘锚定了十几艘军舰,在朝阳下显得格外的威武,看来时至今日,这里仍是军事重地,“一艘、两艘、三艘……” 孩子正认真地数着,船已到了刘公岛码头。
踏上刘公岛,抬眼便看到一座巨大如船状的建筑,这就是甲午海战馆,岛上最大的甲午战争纪念建筑。灰白色的花岗岩建成的大门,如一艘船底向上的沉舰,建筑伸入海中呈舰首状,一名身着清式海军制服顶戴的将领正手持单筒望远镜,向海中观望着,似乎正密切注意着海中敌人的动态,一束阳光突然从云中钻出,将仅有的一抹浓云装扮得如战火硝烟般,透着股英雄主义的色彩。

漫步来到当年北洋水师的提督署——海军公所,这里昏暗的玻璃橱窗后面,陈列着北洋海军的一些文献和舰船模型,一张张老照片被整理出来贴在墙上,一根根红柱默默地立在庭院里,偶尔进来三五个游客,陪同他们的导游在粗略地讲述着当年的历史。提督署后,陈列着济远舰的前双主炮、大铁锚、大桅杆、速射炮等文物,那是解放后在旅顺口海域两次打捞上来的。仅每门主炮就重达20多吨,是德国克虏伯兵工厂1880年所造,大铁锚有2吨多……
时间飞快地倒转一百多年,丁汝昌端坐在他那花梨木条案前,背后便是那代表他海军提督身份的麒麟,想着李鸿章大人的训示……北洋舰队每次出海游巡前,他总是指示丁汝昌“须相机进退……速去速回,保全坚船为要”,并警告说:“致有意外疏失,定惟水师是问!” 李鸿章本想虚张声势,用“猛虎在山之势”来吓唬日本人,妄想“倭尚畏我铁舰,不敢轻与争锋”来保平安,现在又“恐日本大队船尾追入北洋”,命令丁汝昌“此后海军大队必不远出”。这样一来岂不成了等死?!

其实,中日海军力量对比,并非一开始就敌强我弱。1888年9月北洋水师成立之初,总吨位约5万吨,其中7000吨级的铁甲舰“定远”、“镇远”2舰相当于如今的航空母舰的地位,是当时各国海军中绝对的主力,新式快舰“致远”“靖远”“ 经远”“ 来远”“ 济远”5艘,加上自有舰船,拥有大小舰艇50余艘,是亚州绝对的“霸主”,各舰的管带也多是留学归来的海军人才,甚至下至水兵均经仔细挑选,从上到下英勇善战。而日本当时只有军舰17艘,能够作战的仅5艘,其中3艘设备陈旧。但是,直至1894甲午战争,北洋水师竟未再添一艘新舰,原本用来加强军力的海军军费被用来修了园子。相反,日本大力扩充海军,平均每年增加2艘新式军舰,臭名招著的“吉野”就是其一,使其实力逐渐超过北洋海军。
1894年,因朝鲜东学党起义之因,中日同时增兵朝鲜,7月25日,清廷派方伯谦率“济远”舰为运兵船护航,在丰岛遭日本海军的海盗式的突然袭击,遭到日本“吉野”舰为首的压倒优势的火力围攻,运兵船 “高升”号被击沉,千名将士宁死不曲。7月初一,中日同时宣战,甲午战争开始。8月日军进攻平壤。清廷决定派兵增援驻平壤的清军,丁汝昌奉命率北洋舰队主力护航。8月18日返航时在鸭绿江口的大东沟附近海域同日本舰队进行海战。北洋舰队十艘军舰中,“致远” 号等四艘被击沉,管带邓世昌等壮烈牺牲。丁汝昌所乘旗舰“定远” 号飞桥炸裂,丁汝昌负重伤仍坚持指挥,日旗舰“松岛”、主力“吉野”等舰亦受重创。

在很多影视作品中,似乎当时清军将领中多是贪生怕死、临阵退缩之徒,小时候的印像里,似乎也只有邓世昌、关天培是好人,清海军的战斗力更是差,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日军在和我军战斗时,还是非常顾忌的。
且不说在黄海之战中的邓世昌,单单是那位被阵前正了法的逃跑将军方伯谦,在丰岛海战中面对数倍于已的强敌围攻,仍然能重伤“吉野”逼退敌人,成功突围。丰岛海战之后,“济远能战,日人犹图绘于报纸以为警备”。黄海海战中,“定远”“镇远”2舰身中200多炮,四舰被击沉,阵形被冲散,仍能顶住日舰本队五舰的猛烈进攻。直到海战的最后阶段,定远,镇远两舰“仍有稳固不摇之气概”,又有几乎被击沉的“来远”“靖远”诸舰抢修之后,自动归队复来助战,北洋舰队的声势益振“竟若能恢复军威,而仍有自主之意”,最后重创日舰,逼得日舰逃跑,如果不是只带了半个基数的炮弹,其中又有不能爆炸的教练弹,“吉野”早被击沉两次了!甲午战争的结果也可能就此改写了。黄海一战中日海军各有损伤,北洋水师本不至于全军覆没,如积极寻找战机,仍有胜利的可能,但事情往往就是难以预料的,9月下旬,日军进攻辽东半岛,10月,攻陷旅顺口,北洋海军仅剩下威海一个基地。11月,丁汝昌奉命率舰抵旅顺探查,回航时各舰鱼贯驶进威海北口,“定远”在前,“镇远”继后。连日西北风大,又以“定远”先行,分水力大,航标被推向东南,“镇远”驶靠舷左侧的航标前进,遂被礁石擦伤多处,伤情严重。由于中国的船械单纯依赖进口,请来外国的技师赶修一个多月才勉强补塞,但已不能出海战斗。“镇远”管带林泰曾以巨舰受伤、有负重任,忧愤自杀。“镇远”与“定远”本是姊妹铁甲舰,作战时必须相互依持,如今“镇远”受伤不能出港,“定远”也很难独自攻战。这样,舰队更只能困守在威海卫港内了。

12月,日军两万余人在竟避开威海卫,自30海里外的荣成湾龙须岛登陆,进攻威海。威海外围守军挫不及防,且军力远不如海军,当时观战的的英军人士这样评价:“假使中国陆军在其士卒的挑选和效率上,及其将官的训练和能力上,能企及海军,则甲午一战的结果或当大异。中国陆军由素无训练的群队构成。他们的军器仓卒购置,式样繁杂,子弹的供应无法备足。”就是这样的陆军仍然给日军以重创,日本第11旅团长大寺安纯在战斗中竟也被清军击毙,这是甲午战争中第一个被清军击毙的日本将军。
清廷轻敌至使守卫威海的兵力严重不足,南帮炮台、北帮炮台在经过激烈的战斗后相继失守,日军虽然伤亡惨重,但终于占领威海卫,原来用来前后呼应的大炮被日军用来对付刘公岛上的北洋水师!丁汝昌最担心的“后路被断,炮为倭用”终于成了现实。

日军水陆配合, 先后八次向刘公岛和威海港内的北洋舰队的军舰进攻,均被击退。日军又向丁汝昌劝降,也被严辞拒绝。最后,丁汝昌拒绝准备投降的一些官员的要挟,以与舰队共存亡的气概,服毒自尽。
导游的喇叭声音打断了追忆的历史,“其实,这场仗打下来,日本着实发了一笔横财!日本一举成为亚洲的战争暴发户。”墙上有一张图表,日本政府的总年收入才八千万日元,而空前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却赔偿了2亿两白银,再加上赎辽费3000万两和威海卫日军守备费150万两,共2.315亿两白银,约合约3.5亿日元,是日本近5年的总收!
连当时的日本外务大臣井上馨会都满足而又无耻地说:“在这笔赔款以前,日本财政部门根本料想不到会有好几亿的日元,全年收入只有八千万日元。所以,一想到现在有三亿五千万日元滚滚而来,无论政府或私人都顿觉无比地富裕。”而清政府为了筹措这笔赔款,连本带利向法、英等四国借了三次,共6亿多两,其中仅利息就3亿多两!日本人吃到了战争的甜头,更加疯狂的扩军备战;而满清政府却归罪于洋务运动,洋务派和洋务运动变成为了甲午战败的罪魁祸首,戊戌变法失败;虎视眈眈的列强乘机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

今天,提督署丁汝昌寓所院子里,丁公当年亲手栽植的紫藤,仍枝干虬曲、绿叶葳蕤,历百年沧桑不死,庭中有冰心老人的提字:“不要忘了甲午海战!”,原来谢冰心竟是原“来远”舰三副谢葆荣之女……
在岛最西端的黄岛炮台上伫立眺望,长天苍苍,大海茫茫,昔日的炮台如今已黄草萋萋,乱石穿空,除了一个个炮坑,几看不到当年的模样,岸边巉岩如条条利刃,海浪一如既往,无情地拍打着昔年的炮台。
在丁汝昌纪念馆中,曾读到这样一段:“……提督丁汝昌、右翼总兵“定远”管带刘步蟾俱仰药自尽,公闻二公之亡,心为奇痛,慨然思所以自处,因诵文信国:‘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句,引枪衔口,发弹自击,脑浆自鼻垂注如箸,由端座不仆,观者惊以为神……”鼻中不由一酸,这文中之人便是接任的“镇远”舰代理管带扬用霖。和屈原一样,他们无奈而又悲壮地地选择了自杀,但宁死不降、宁死不辱,这些为国战死的英灵们,当不愧于屈原的那句赞美:“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