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寨游记
车停云顶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云顶寨素有“古寨之乡”的美誉,位于内江隆昌县南方的云顶山脉中段,海拔530米,远处看傲岸挺立,形若屏风,翠色接天,为隆昌、泸县分界岭。我们的车过云顶镇后开始爬坡,不见路灯,四周鸦黑,透过远光灯隐约可以感觉到路边的深洼。在经过一道几乎是180度的转弯后,前方一丝黄色灯光躲在树丛背后若影若现,我知道云顶寨到了。
黄色的灯光源于村口唯一的一家小杂货店,柔弱的灯光细丝般地铺在一条通向暗处的石街上,为我们指引前行的方向。我本以为这里不止这一盏黄灯的:云顶场曾经有过一种奇特神秘的“早市”习俗,也称赶“鬼场”。据说每逢赶场期,当夜色降临,山下周边村落的灯笼火把沿树林小径接踵而至,街檐下亦齐刷刷灯火通明,开门迎客,买主卖主讨价还价、主人客人争多论寡之声此起彼伏,喧闹之声至天亮才空烟消云散。我不知道这天是不是赶场期,总之我没有看见灯火如龙,也没有感觉声不绝耳。时过境迁,人们有了山下更方便的集镇,再也不用爬这么高的山来赶集了。于是这里的夜色变得静谧,变得静悄。灯笼远去后,唯剩下这一盏黄灯。黄灯照耀着我们,这夜,也只有我们这一路客人。
是夜,我久久没有入睡。独自走在以前赶场的石街上,光线暗淡,然心绪万千。仿佛之间各家的灯火又亮了起来,喧闹声又开始响起,背着各种商品的人们从我旁边匆匆走过,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交换后满意的喜悦,他们的脚步,忙碌中透出生活的希望。那时的人,淳朴而又真实。我用相机记载下了夜色下无人的石街,历史改变了年轮,他们走了,我来了,走在他们曾经走过的石街上。
云顶寨曾经属于郭家所有,据载郭氏始祖郭孟四在明代洪武年间为躲避中原的苛税,从湖北麻城入蜀,走到云顶山垭,挑行李的箩筐滚下山去,于是干脆就地插田耕种,定居于此,因山高取名“云顶”。后代郭廉、郭元柱先后在明代中进士,居高官。郭氏世代簪缨,渐成云顶大族。到明末万历年间,因地方上贼匪出没而垒石为墙、筑寨保安;直至清咸丰九年郭人镛“奉父命建云顶寨”,光绪二十年郭祖楷对寨扩建加固,才形成了今日如县城般规模的城墙石寨。郭家人才济济,至今后代5千余人,多居海外。在清末同盟会、五四游行的队伍、抗战复旦投笔从戎的爱国青年里,甚至如今工程院院士里,都能找到郭家后代的身影。
等我醒来时听到了鸟声,窗外山光明媚。
石街全部是由不平整的石条铺成,凸出的部分已经被磨得很圆,但仍显得高低不平。走在街中间,循路而望,古朴的世风迎面拂来。两旁的木楼安详的静立,虽不是古色古香,但雕花雕龙的门窗和屋檐总能透析出一股年久的古旧味道。沿街的店面很多,但不知道是时间过早、还是游客不多的的原因,取下木板条开门迎客的不多。已经开门的,多为茶馆或面馆。在四川,茶馆是老街老镇的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这里亦然。你看那些长板凳或老竹椅、八仙桌或小方凳、大嘴壶及盖碗茶,似乎正传唱着石街一段段的历史,一页页的传说。路过一家简陋的家庭面馆,主人却问我要不要一碗荷包蛋,我才想起这里的祖先都是来自湖北麻城,而我记忆当中的麻城,最好吃的东西,不就是一碗加糖的荷包蛋吗?面馆的斜对面则有寺庙一座,曰“云顶寺”,从外面看不出属于哪个宗派,但寺内佛像众多,香火旺盛。
过了“云顶寺”不多久,就是寨门了。说是寨门,让人想起以往绿林中高耸的木梁及高高飘扬的旌旗,还有美丽的压寨夫人。这里的寨门实际上是石头垒起来的城门,两边延伸出去的石墙将云顶寨与外界隔离。寨子里有很多风化的青石小道和黄土小径,举目望去,可以隐约看见掩没在杂草丛间的屋基或破损的院落。史书记载,这个曾经有48座庄园,如今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荒凉和沧桑。
小道蜿蜒而上,两边的田野里传来清新的泥土气息。我登上一个土坡,远远地就可以看见这里有个大院落。标记说明,这里叫金墨湾,是郭家最大的庄园,也是山寨曾经的统治中心。这里的院落已剩下一半的规模,成了山寨陈列馆。走进大院,中间放着储水大池,清澈之下可见鱼儿欢快的身影,水池上方是天井,对面是客厅,桌上供奉着祖先牌位,两边放着官帽木椅。两侧的房间陈列着各种清代家具及其他文物。这里除了工作人员,没有其他游人,似乎一切都平静而无所求。我要了一杯茶,坐在官帽椅上,细细欣赏起来。那白墙黑瓦,那雕梁画栋,那静谧的通道,那层层的台阶,阳光从天井里撒散进来,斜斜地照耀着屋子里历史遗留的雕花大床上,照耀在游戏于历史空间的鱼儿身上,也照耀在品味着历史、期望与历史对话的我的身上。这里的书房让我羡慕,窗内是书,窗外是绿,一杯茶或是一根烟,清闲自在。我想,郭家人在走出山门参加国家的建设之前不正是在这优雅的环境中一边沁着窗外的鸟语花香,一边汲足书中的养料的吗?仅仅60年前,这里还是人丁兴旺,仅仅60年后,却已物是人非——这里,他们祖屋,已经归公由陌生人看管。望着这些被遗弃的瓶瓶罐罐、木椅花窗,我不仅暗自唏嘘,它们曾经的主人,还想这里吗?
不远处的大夫第,也曾经是颇有气势的庄园,现在破旧不堪,剩下的屋子住了外来的人,他们告诉我这里的房子属于政府,他们只是派住这里的。一个热情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农活,自当导游,领我到一处房檐下说,来的人都喜欢拍这些,也只有这些可以拍一拍了。我谢过这位年轻人的淳朴,才发现这里的年轻人指的是屋檐顶上动物的雕像,雕像是那么的惟妙惟肖的,百年来,它一直亭亭玉立在最高处,注视着这里岁月的变迁。时光的凋零带给这里的只有寂寞,我品味着这寂寞,心头一丝伤感,突然想起那句话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断井残垣!
我走上石墙,虽然时届中秋,然而寨中却没有衰草凄迷的景象,到处都是青青郁郁,长满了绿草野花。石墙上的路,躲藏在野草之中,看得出来已是很久没有人走过。墙外是树林,墙内是绿草,看不见人影,听不见人声。除了绿色,还是绿色。我走在草丛中,就像走在历史里。历史悠悠,生命有限。纵然有青山绿草作伴,这里也抛弃到偏僻的角落,下一个走过这里的,又会是谁呢?
在日升门下石墙,便可以看到落虹桥。史料记载,相传在光绪三十年,郭家举行落桥典礼,应邀当时隆昌县各界大官贵人参加。所按仪式,典礼上有一靓丽丫环手托大红花立于桥中,本备于开彩之用,然不曾想到天突然挂起了一阵大风,风卷沙粒吹到丫环的眼中,丫环用手柔眼,不慎失手把红花落于池中。老爷见之大怒,认为丫环闺范不严,不吉利,欲与家法处置。就在此刻,来宾中有一儒生看到这种情况,顿生怜悯之心,急中生智,大吟起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此语一出,惊动了所有来宾,大官贵人个个拍手称“好、好、好、妙、妙、妙”,认为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之绝对。老爷转怒为喜,也不住点头称是,“落红桥”最初的命名由此得来。几经历史变迁,“落红桥”又被称为“落虹桥”(当然,传说中不会少了这对有缘人后来幸福美满之言)。落虹桥是出寨门的必经之路,况且有这么一段美丽的传说,我不禁漫步走过,体会桥下落花水流红的诗情画意。河水上已不见红花,桥上已不见愤怒的老爷、慌乱的丫鬟和急中生智的儒生,红花或许已开在新的枝头,故事的主角也已化为黄土,我期望着哪位导演能再次演绎这段美好的故事,之后的那一段爱情肯定令许多人着迷呢。
驱车下山,古寨的影子慢慢地模糊了,踏在石街上的脚步声还清晰地在心底回响着。每每想起云顶寨,脑海里便是它的纯朴、安详与孤寂。明日的云顶寨在文明的进步必将逐渐式微,人们呼喊着保护,带来的肯定是摧毁一切的商业运作。历史不可追忆,趁它没赶上我们的文明进度之前,我们为什么不赶上历史去品味一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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