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夜行

夜凉如水。浙西大峡谷这个寂静的夜，我们走在黑暗中的路上。

峡谷的路，狭窄绵长，渐次在我们前方逝入茫茫黑夜，仿佛通向一个不可预知的幽深世界。鞋底拍打路面，清脆而悠长的"啪--啪--"声传出很远，旋即消溶在四周的夜色里。

夜色深浓，铁幕般连绵不断的黑，紧紧笼罩着铁幕般连绵不断的大峡谷。没有月亮和星星，也没有蛙声一片和虫鸣啁啾，四周一片肃静，只有如水的凉意浸润在空气里。这个夜，纯粹干净，没有任何多余饰品，如这个素面朝天的原生态大峡谷，如我们在凛冽空气中呵出的一团团白气，如我们暂时空灵的心，不带着一丝杂质。不知是不忍破坏这夜的安详，还是由于寒冷让人紧绷，我们像是有了默契，都没有说话，静静地走，静静地让这夜的纯净缓缓沁入心底。

涧水在石桥下浅浅地眠着。进谷路上，我们饱览过她的秀色，浅处清澈透明似有还无，深处碧玉剔透浓翠欲滴。即使在这样的暗夜里，她也微微泛动着翡翠般的幽光，那是她清澈而调匀的呼吸？还是甜美梦中的翠绿色呓语？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卵石，黑魆魆地起伏在涧水中间，就算被千百年的冲刷磨平了棱角，也甘心情愿在夜里为涧水做枕，偷藏起她的呼吸和呓语。白天的阳光下，他们是拙朴的白色，整条山涧，就是一个小型的白色石林，让人忍不住想要下到涧底，踮起脚在石林间穿行。风寂了，岸边黑影憧憧，小树林在静默中伫立。傍晚时，我们曾在酒店门前远望这些树叶枯黄的乔木，被夕阳斜斜映照着，折射出一种熠熠的光彩，在长长一片绵延铺展的黛青背景中涂上一抹灿烂的金黄色，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热烈而成熟的美，丝毫没有委顿萧瑟的意味。哪怕在这样寒冷漆黑的夜里，他们挺拔健朗的树冠外廓也在夜空中依稀可见。那是一种坚毅的力量，虽年事已高,但却精神矍铄老而弥坚，如大峡谷景区那些艰辛而自信的开发者。

山路在延着。峡谷紧窄处，两边山壁上密布的植被气味缠绕交叠，中间的空气便浮荡着山间特有的气息，带着原木的清香和山土的醇厚，在夜的静谧里历历可辨。这山野气息仿佛会直入内脏，彻底地把人心浣洗干净，每次登山，我都会为之沉醉，而在这窄窄的峡谷间，这气息似更凝聚、更醉人。向前，这气息忽然渐渐糅入些袅袅淡淡的人间烟火味，愈向前走愈浓烈。走出窄处，至一片开阔地，蓦然有灯火阑珊，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小镇。有些惊异，这样的深山腹地，居然还会存在一个镇子，并且，政府、派出所、住宅、铺子、铺子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看上去五脏俱全有条不紊，居民们目不旁顾，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这是峡谷中一个世外桃源吧，不速之客的到来，好像并没有打破这个峡谷桃源的秩序和宁静。但是，桃源的灯火倒是打破了这夜的宁静，而一段时间的行走，也驱除了身体的寒冷，于是我们开始说话。说文，说人，说景，闲散而随意。巴克说，看这镇子，似曾相识，忽想起五年前的一次笔会曾来这里走过，并且也是这样的夜、这样的氛围，原来这里他并不陌生呢。在惊讶于他记忆力的同时，我暗自羡慕：人生的经历，尤其是跟心灵有关的经历，大体是不能复制的，而这人居然在无意之间复制了一次如此美好的身体行路加心灵之旅，怎不叫人羡慕？这样想着，然后我说，不知道热天的时候，这水中让不让游泳，若可以，是否热天再来一次大峡谷？想象一下纵身跃入这娇柔妩媚的水中的情景，还有比这更快意的事么？虽然被安上破坏生态夜里做白梦之类的罪名，并且事实上我也知道这想法有些好笑，但潜意识里，我应该是在嫉妒巴克，不过是制造一个借口也想复制这样一次旅程罢了。谈兴一起来，低语和高声就开始如这大峡谷中随处可见的流泉和飞瀑一样四处流淌，说到兴处，透明样的笑回荡在峡谷两壁，在半夜的空山中缭绕萦回，又回绕到人心里，久久不绝，跟这山野气息一般的醉人。

这个夜，行走在浙西大峡谷的夜，多年以后，我们是否还会记得？还会复制？

（陈 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