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坑的“毛小婷”
我们起了一个大早,因为从岩头镇去林坑的班车一天只有一班,店主小金姑娘已和司机说好,要我们六点五十在路边等车。
不到六点一刻我们就出去了,准备吃点早点。WILLIAM在中国旅行时格外紧张,总要留出充分时间,恨不得第一个上了车才能放心。我们一边喝豆浆一边吃刚出笼的小包子,还不时警惕地盯着路上,生怕我们那班车被其他来来往往的长途车挡住了,看不见牌子。
果不其然,豆浆刚喝了一半,WILLIAM 就大叫:“车来啦!”他激动地跑到车前去看牌子,“真的是!写着林坑呢!”我冲到正在掀开笼屉的老板娘跟前付了钱,顺手抓起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小包子,登上去林坑的车。
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仍是惊魂未定。清晨的空气格外新鲜,眼前掠过碧绿色的南溪江。今年南方大旱,据说一年都没下雨,江水不足,河床里布满了被洪水冲下来的大石头,只在最宽的地方才能看到真正的南溪江。林坑在去仙居的方向,大概因为早,一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车辆。车子已经走出好大一段路,就快要到岩坦镇时,我看车上的表才6点37分。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林坑。我有点不放心地看着这一天里唯一的一班车放下我们后继续往前走了。我们跟着一个驼背的中年女人沿着小河慢慢往村里走,这是一座倚山而建的小村庄,最先看到的是敞着门的木头房子,门前溜达的母鸡,果实累累的釉子树,和河对面废弃的水车。路边有个新修的公共厕所,一个带红领巾的小男孩正在打扫。看见我进去,他拿着扫帚揉着眼睛出来了。路边的竹椅上坐着一个也是睡眼惺忪的小女孩儿,看我举起相机,她急忙用手遮住脸,可是已经被我摄入了镜头。
走到村子中央,风雨桥边的小广场上,一个男人正在一个草席围墙里摔打着晒干的黄豆,几个在这里住宿的游客也聚在那里,准备离开。林坑其实和我这几年去过的南方古村落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来这里的车少,又远离南溪江的其他景点,来的游客有限,虽然现在几乎家家都变成了客栈,仍然保持着古朴天然的风貌。
我们沿着河道穿过村子往山上走,四周是茂密青翠的竹林,这是一条铺得非常好的石板路,不知通向何处。有个小女孩儿正站在路边的柿子树下,她梳着细细的小辫子,穿着一双毛线织的套鞋。WILLIAM停住脚步问她,今天不上学吗?小姑娘回答今天休息,我们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她又用蚊子般轻柔的声音说,他们星期五也不上课。WILLIAM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他们要收柿子。这时我们才在树叶间看见树干上站着另一个小女孩儿,正伸长了胳膊摘树梢上的柿子。地上的小姑娘说,那是她的姐姐。她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地回答着WILLIAM的所有问题,我们知道了她上小学一年级,而姐姐已经上初中一年。这使我们很吃惊,因为两个孩子看起来几乎一样大。
小姑娘身边有两只小黑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小姑娘说,那只鼻子上沾着草棍的是她家的,另一只是大妈家的,想必两家也住在一起。我们接着向山上走去,两只小黑狗决定和我们一起上山去。它们跑在前面带路,时不时钻进路旁的草丛,一路撒欢打闹,要么就跟在WILLIAM 身后,贴在他的裤腿边,一前一后,紧跟不舍,远远看去,就像是他养的狗似的。
我们停下来喘口气,从山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扛着一根刚砍伐下来的原木,手里握着另一根木棍作为杠杆或者拐杖,走走歇歇,擦着额头上的汗。他身后也跟着一只黄狗,他休息时,那狗也卧在路旁的草丛里。小黑狗立刻凑过去,互相嗅着,然后和它一起趴在一块大石头上。我们问是他的狗吗?他说不是,是自己一路上跟他出来玩的。我不由得想起房东小李的那些看家狗。这里的狗多么幸福,它们不用工作,主人也养着它们,它们还可以自己出来玩儿。
我们问中年人还有多远可以走到头,他说得两个钟头吧,还得走得快点。我们准备打道回府了,跟在他身后下山去。而小黑狗已经决定跟那只大黄狗走了,它们飞快地跑到男人的前面,一会儿就不见了。下山的路上,在溪水边上,看见两个小孩子蹲在石头上,男孩儿手里捧着一只铁皮罐子,女孩子搬起水里的大石头,两人埋头在石缝里搜索,原来他们在捉螃蟹。男孩子的罐子里已经有好几只小螃蟹了。WILLIAM问他们可以吃吗?他们说不吃,只是捉来玩儿。
回到村中央的那家客栈,等车的人们已经走了。从早上一出门,我就处在焦虑中,见到任何一个人都忍不住要打听什么时候有回去的车。而人家告诉我11点钟会有一班时,我也总不能相信。我知道自己有焦虑症,在北京坐公共汽车,我也经常担心自己坐过了站。我们这些可怜的都市人,总是生活在担心和焦虑中,担忧着所有可能发生而还未发生的变故或意外,它使我们无法好好享受眼前的一切。奇怪的是WILLIAM 此刻倒显得很洒脱,他说总会有办法回去的。我们要了一瓶8元钱的南溪江牌啤酒,坐在客栈的门廊下喝起来。
一只卧在屋里的大黄狗跑到WILLIAM身边来和他套近乎。这时我远远看见了那只小黑狗趴在对面一间茅舍的院子里,几只母鸡在它周围散步。这是它的家吧?与此同时,我们看见了柿子树下的小姑娘,穿着毛线织的套鞋,正穿过广场走过来。我们象老朋友一样和她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WILLIAM 有问不完的问题,而小姑娘也总是认真地回答,“我叫毛小婷。”小姑娘的声音还是咪咪小,我们问了好几遍,才听清她姓毛。她又补充说,她姐姐叫毛小薇,弟弟叫毛小勇。“姐姐是你的亲姐姐吗?”我问。毛小婷抬起她稚嫩的小脸,“她是我妈妈生的。”我们都笑起来。
“我们一起照张相吧?”我拉着毛小婷的胳膊,她很高兴地点点头。我们靠在风雨桥的栏杆上,让WILLIAM照了张相。她要求从显示屏里看一眼,然后抿着小嘴羞涩地笑了。
我们向村外走去,回头和毛小婷挥手再见。在村口的木牌子上,读到一篇关于林坑历史的介绍,才知道700年前,有一位姓毛的祖先,因逃避战乱,来到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落户。由于交通闭塞,这村子里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姓毛,都是他的后代。为这个700年来淳朴如初未遭破坏的小山村,我感谢那一天只有一趟的班车。
回来后,WILLIAM把洗出的照片寄给了毛小婷。信封上面写道:浙江黄南县林坑村毛小婷收。可爱的小姑娘,你能收到这封信吗?还记得那两个来自远方的陌生人吗?

(毛小婷)

(两只小黑狗)

(歇会儿再走)

(捉螃蟹)

(摘柿子的小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