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地印象
一月六号,我在Sisowath大街西侧的一家餐馆吃完午饭,餐馆的楼上也是一家旅社。街的东面就是洞里萨河。午后的阳光如此强烈,我的餐桌在马路上,落在房子的浓重的影子里。门口,一只落地的旧电风扇噗噗地朝屋里吹着。我面朝洞里萨河而坐,但是户外也没什么风。
Sisowath大街由北向南,一直靠着洞里萨河。从这里往南有一座高棉风格的亭台,立在河边供人休憩,阳光下金黄灿灿,如果有一两个当地的和尚着着橘黄的袈裟走过,我便感觉到新奇的异域风情。 我坐在餐馆的门口闲散地打发着在金边最后的时光,慢慢把握这些天在这个国家的记忆。这条街的西侧尽是这样的餐馆和旅店,享受午后悠闲的各种肤色的游客排满一路。邻桌的加拿大人拿了柬英两语的字典,餐馆的老板正在给他讲解语法。而我则想起昨晚在身后的那个位置,我们给马里奥拍照;想起在暹粒的Phear;和吴哥窟的那些高高的台阶。 我们给马里奥拍照,好带他回去成为我们旅行纪念的一部分。两个月后,马里奥就要入学了。因着父亲的非洲血统和母亲的瑞士的血统,他的皮肤呈巧克力色,非常之可爱。他的头发像羊绒一样鬈在头顶,看上去潜潜的一层。妻子喜欢把他柔软的头发拉开来,竟然也是挺长的。我们以为带着他的白人男子是他的舅舅,聊了许久,却是他母亲的朋友。带着朋友的孩子享受三个月的假期。 马里奥不爱开口,心地倒是很好,拿了自己盘里的食物跑到门口分给外面贩小商品的柬埔寨孩子吃。我们喜欢看他吃花生米,抓起一把塞进薄薄的嘴唇。他见我们用筷子吃,十分地好奇,我们便教他,于是他母亲的朋友在一边拍照,作为他们的旅行纪念。 再坐一会儿,餐馆的老板会来同我聊几句。他问我从何来,我向他确认高棉语中“谢谢”一词的发音。 这个发音你从何得来?Preah Palilay,那个鲜有游客去的吴哥寺庙。那个小姑娘,她几岁?最多三、四岁。当时她说什么? “It's made of Cambodia bamboo。”她说。因为我拒绝了她的明信片,她便给我看一把纤细的竹制手镯。然后,用英语一个一个的数。她生得很可爱,尤其是一双灵气的眼睛。只是小小年纪,已经晒得黝黑。总在这古迹之间到处地跑,头发也散了。她数得极认真,自一到十,咬音很准,不像这个国家的普遍的英语发音需要令我思考许久。她数了两遍,语调楚楚哀人。数完了,竟用汉语对我说:“只要一个美金。” 如何忍心令这样的孩子伤心?我拿了她的手镯,妻子赠她文具和糖果。她于是灿烂地笑,用英语道谢,又回赠我们柬语“谢谢”的读音。竟然这样的聪伶,若生在上海,定有丰富出彩的生活。而生在此地,她以后的人生,大概就如同我在这里所见的许多人家一般了。如同在洞里萨河上所见的在水上建屋的人家,他们终年以水为生,各色的房子像是浮在河面;又如同去往崩密列的路上所见的乡间高脚竹屋的人家,他们的屋所似悬在半空,从头到脚都是竹木编制,从外面望进去,空空的一屋,只一两个冲我招手的孩子,却也赤裸身子。 也许那天我看着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在这么想着。想着想着,竟忘了留她的影,甚至忘了问她的名字。 现在我坐的地方也有很多这样的柬埔寨孩子,就在我的身边穿过。相形之下,马里奥的人生,实在所幸至甚。 从这家餐馆往北,第一个路口朝西拐,是一个拥挤而潮湿的露天农贸市场。市场过去,有一家当地口味的饭店,他们用椰子汁和菠萝做菜,老板娘是个华侨。我记得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华侨是名出租车司机,他给我名片,名字是王振华。那段路上,还有一个潮州人的会馆,有天晚上会馆的院子里在排演舞狮。很多的柬埔寨人在门外看热闹,我凑在其中,因为之前我也没见过。他们带着中国人的传统,在异乡也未改变。 我一直面对洞里萨河坐着,看岸边的行人,和尚,各色的交通工具,甚至还有大象走过。河边路灯柱的样子取自博物馆里见到过的吴哥烛台的造型。吴哥的文物本不多,都搬来金边了。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建筑。 即将离开吴哥的时候,我站在Angkor Wat的门口,夕阳从身后洒来,照得它淡淡的金黄。几天前,我们从检票处进来,直往前走,最先看到一池水的对面,隐在树间的石塔似的建筑,淡淡的灰色,经年岁清洗的痕迹,正如事前照片上见的吴哥的模样。那池水静幽幽的,几朵莲花缀在其间,只是朵朵都合拢着——后来我知道,这莲花原是朝放暮合的。我们沿着池水边的路走,到了尽头向北拐去。水也跟着方方正正的拐了过来,原来这水竟是一圈的护城河。前面的城门面西,立着神蛇的塑像。走近看时,大道跨过护城河,引向里处的建筑,一如方才所见的寂静幽古。我问Phear这是吴哥王城么,他说,这是Angkor Wat。 这些天,我无数次地从这条大道步入其中。在那满满的一池的莲花之前,映着古寺看日出,看日落;在最外围的回廊慢慢踱步,透过回廊的大门远眺正中的主建筑;或者,在主寺底层的廊道欣赏浮雕;清晨,这廊道间的信徒做他们的法事,我只能旁看,给边上的乐师拍照,他冲我微笑;再或者,望望寺庙顶层我以为是全吴哥最高而陡的台梯,那个讲英语的老头,他爬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捏汗,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如果在黄昏时上到顶层,空灵的感觉就尤甚,阳光从窗柱间进来,只几许,落在与旅行者交谈的僧侣们的身上,一切都在慢慢地由灰入暗;我也曾在早上爬到顶层,在这里待一个上午,偷偷地摄周围的人,然后静静地安坐发呆,游客们上上下下,毫无嘈杂。 现在,在夕阳中最后望一眼Angkor Wat,神秘的感觉旧如初次相见。 Phear是个不善言的人。我想他们这样的Tuk司机可能是统一受过培训的。他甚至有专门的工作证,懂简单的英语——我们交流有问题的时候,我会给他看我的英文的导游书,他便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我们的交流多是限于时间和地点的确定。直到第三天,我和他商量去崩密列的问题的时候,才谈到其他的内容。他告诉我他的妻子怀孕了,马上就会有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了。我原以为他有一群儿女了,没想三十岁的人竟也是才有第一个孩子。 我一直很佩服Phear能在暹粒热闹的车流中驾着他的带着大斗的Tuk掉头的本事。他的摩托车肯定也是日本的二手车,像这里很多的其他车辆一样。离开暹粒的那天,我就乘着一辆右驾的面包车在这个靠右行驶的国家的公路上飞奔,超车的时候,驾驶员副座上的人负责察看对面的车况。惊险的感觉至今犹在。但Phear不同,和他的性格一样,他是这里为数不多的沉稳的驾驶者。因此,我们尚敢坐着他的开放式的交通工具去远地的崩密列。那一路,领略了热带的闾里风光,Phear会在半道舍些钱财给化缘的佛的信徒,我们则接受一路两边孩子们的欢呼。妻说,这里同样是农田林地,陆地延展过去也是与中国相连的,若非国界所碍,本是无此甚多的分别。 在吴哥的最后一天,我给Phear 留了影。边上是Bayon的乱石。我总是搞不清Bayon原初是供奉哪个宗教的神灵,但也无关紧要。现在,吴哥的寺庙都是为今人所用,无论这些寺庙的最初的祭祀对象是何,今天的信徒们都将佛像搬入其中。我也在Bayon中一个白衣老尼的指引下,敬拜一尊佛像。虽然,他们的做法不免有些敛财之嫌,但妻说,在那个千年的遗迹中,你在一尊佛像之前,总有敬畏之感。拍照的时候,Phear坐在他的Tuk车上。太阳下,他眯起双眼,下巴上拉碴的须根清晰可见。今天,应是他的儿子出生的第三日。现在他会思考什么呢?是育子的欢愉还是之后生活的压力。也许,在这个信奉小乘佛教的国度,人们思考的问题本就与我炯然不同。尤其是历战争之苦后,大约他们以祈福安稳为乐,而不似我一般的欲求无度。 在金边,我们遇见的那位华侨出租车司机。一家都为红高棉所杀。只他一人于今安然度日。当我问他恨否,他却显得较我更为地平静。 我在柬地最后的时光也是平静而过。Sisowath街边安坐之后,直去机场。记得回家后给Phear寄张照片。2006.3.20

(洞里萨河边高棉风格的亭台)

(金边各色的交通工具)

(清晨洞里萨河岸之色)

(Angkor wat 的日落)

(在Angkor Wat的顶层待一个上午,偷偷地摄周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