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密的第一篇独旅游记--

王朝旅游·作者佚名  2009-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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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 煌 行

前 言

九七年秋天,我身上粘贴着一段藕断丝连的爱情,带着整整三年的厚实回忆,摆出一副欲罢不能的姿态。总是忧伤着,以至于忧伤变成了那段时间的生活惯性。

这和我坚持快乐的本性完全相悖。我觉得我是被一种曾经美丽但是即将腐朽的东西深度困扰,于是生活很不晴朗,连一贯清晰的表情也是含混不明,病殃殃的没有良好的方向。我想摆脱。

于是有了这次独旅。

那时候我还有很多那个年龄才会拥有的即真诚又轻盈的友情,一大帮很不错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家广告公司聚会,象是一个松散的沙龙。大家知道我出行有每天写游记的习惯,就要求我每天都给他们寄过去。大家用玩笑的口吻说,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知道我还活着;二是万一死翘翘了,大家好去邮戳终结的地方给我收尸。

我应允了,每天都会写一篇游记,然后第二天一早先找邮局寄出去。每到这个瞬间,我就觉得独旅并不孤独。

记得出发前,民族大学的一个朋友C,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她觉得一个人出行,应该把钱贴身放好才安全。她用一块红布,帮我在牛仔裤内侧贴身缝制了一个小口袋,把钱帮我放好。缝口袋的时候C一直低垂着头,大家就在一旁善意地起哄;看看C,我就记住了她羞怯的表情,因为很美丽。

回到北京,C把一摞信封还给我;我看见所有信封的封口,都是用剪刀整齐地剪开来的。C要回福建了,她请求我把原件送给她;C依旧低着头说出来她的理由:她有一个弟弟,她想让他能够象我一样,做个坚持快乐的人,象个男人的样子。

C还递给我一张磁盘,她已经把我的手稿,全部打字出来形成了电子文件。

我就毫不犹豫地把原件送给她了。

我很喜欢这次经历和由此而衍生的内容,也很满意自己选择主动的方式去摆脱悲伤。对于我,这是独旅的真正开端。

一个人走走,思维也更容易深沉,更容易沉淀。

从此我开始迷恋独旅。

98.11.22夜

一 车到山前必有路

前方的路断了。

列车广播员说前面塌方,路断了。车停在陕西宝鸡。前方就是甘肃,前方就是敦煌,前方就是我茫然无知地寄托给梦的地方。

我的梦想很微不足道:让我看看广阔的天,看看广阔的地;让我触摸雄浑粗野的荒漠,让我贴近平易静默的生存。我想沾染一些大西北的大气,回到自己狭小的城市生存空间。我想让缠绵腐朽的一次爱情,变成种子。我想坦然承认,一次终结的爱情,是一次草木荣枯。

列车上好一阵躁动。只有我保持缄默,闪烁着一派生铁的气质。

什么都要断一次——我的体内掠过一丝宿命味的苦涩。车上的喧哗,于我却是一道寂静的背景。我爬上我的铺位,开始写我的游记。

记得那一天朋友们聚会。

我和所有人一样,让脸上荡漾着例行的微笑。忽然我被一种感觉牢牢俘获了——我感到强烈的逼迫感,我觉得我的空间狭小的让我几近窒息。

抬起头,眼前的面孔和记忆中的一张张脸同时变得遥远而陌生。我孤独,深深孤独。最后我开始悲伤,因为我发现我一丁点轻盈的感觉都没有。我居然带着臃肿的情绪活了好长一段日子,仅仅是因为失恋。

那些东西根本不是我的,我在心底徒劳地做着自我挣扎。这一段时间我活得太非我。很多原本不是我的东西也能寄生在我身上,而且生长发育得挺好!因为我正在滋养着它们。我拿出时间,拿出思想,反复浇灌的不就是一次失恋的情绪吗!

我想洗头、洗澡、洗脑。我想呼吸一些没有一点腐朽味道的空气。我可能是病了,我要出去走走,洁净自己,让自己能够大气点。于是我决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一个大气的地方,去把那里的大气移植到自己身体里面来。

是安安静静的,而不是孤孤独独的。

印度哲人奥修说:不享受生活就是罪孽。

三毛是个很享受生活的女人,她死于最后一段非本我的生活。

我的女朋友Y以前在莫名其妙地烦躁时会说:又犯病了,可能是太久没有疯,没有出去走走。她说的走走其实是想用心去触摸自然的自然和自己的自然。在自己的自然看不见的时候,不麻木的人总会有所反应。

在我心中,Y是个真实而自由的女孩,她很懂得怎样生活。我曾一度这样认为:我不可能再拥有那样的生活,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爱。

这种想法给非我的东西提供了可以轻松进入我的孔隙。一方面是失去真爱的人在一段时间内难以坚强,另一方面是我太过充分地理解、投入和享受过这次爱情。

而今天,我持着自己特有的领悟力,要去重新自然地生活,干净地生活,轻盈地生活。起码,我不再想要笑的一味模糊,我要找回自己的阳光感。

我要放弃沉沦,重新去享受生活。——就以这次独旅开始。

车又开动了,北上绕行。因为少停几个站,可以直抵武威,反而更快。我那丝苦涩的宿命感登时豁然开朗!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你失去社会的位置,失去职业的位置,或是失去爱情的位置,但最终还会剩下——

一个大自然与你的位置。

97.9.18于69次车14车厢中铺

二 走进荒凉

列车驶出玉门。

窗外依然是连绵不断的荒漠。傍晚的阳光红彤彤的,整个原野饱含着慑人的宁静。

几乎没有人烟。古代的诗人曾经说过:这是个春风不度的地方。

这时候的列车是很神奇的东西,你怀着或明或暗的梦想,封闭在蜿蜒曲折的时间一维中;外面是转瞬即逝的山川,原野。它们在那里已经静默了千万年,而且继续静默;你这样飘掠过去,而且继续飘掠。

偶尔看见一个灰点大小的牧人和一组白点大小的羊群,倏然便退出视野——转瞬即逝的其实是一种固定了千百年的生生不息的生活方式。

孤傲的原野上站立着一个更孤傲的土丘。更孤傲的土丘上站立着一墩古老的烽火台。一条踩白了的小路延展着漂亮的曲线,从没有原因的地方也也了了地触碰到土丘之下。这就是荒凉大地上看不见人烟却留下来的人和自然的对语。

这片荒原上,有许多素土夯实的断壁残垣。它们的主人,精疲力竭地抵抗过狂沙、干旱和孤独后,带着沧桑,赶着羊群,一声和着泪的吆喝,怀揣着梦想迁屣而去。唯独它们,用一天天剥落的身躯继续抗击着这大自然粗暴的物语;慢慢地它们本身也成了自然。

我在幻想:当跨越了几度荣枯,主人踏着一路驼铃重又看见它们,会不会有一捧春风可度之泪?

对于这次爱情,我也要一声吆喝,绝尘而去了。我可以断定的是,当我再次触碰到终成种子的这次记忆时,我只要一个春风可度的微笑。

一望无际的荒凉就在眼前。

三 顺风车

从火车上走下来,是深夜十一点。经过五十个小时,近三千多公里的旅程,我终于踏实地站立在甘肃柳园的站台上。心头漾起一股带有昂扬味道的兴奋。

看样子我需要在柳园住一宿——可我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下小卖店的老板,有没有去敦煌的车?现在!

答案是肯定没有。

一个在小卖部打电话的女子忽然冲我说:“我现在有一辆去敦煌的车,我问问司机愿不愿意捎上你。”然后又很民主地补充说:“你也可以自己选择走还是不走。”

我点点头:“走!”——能够到敦煌,明天一早就可以看到莫高窟了。住在柳园,估计明天中午才能到敦煌,岂不是白白浪费一个上午?

她一头扎进黑夜,跟在她身后,我心里忽然犯起嘀咕……

她走到一辆吉普车前,问司机可否带我一道去敦煌。司机上上下下打量我的时候,我就缓缓地说到:我从北京来,一个人,想看看敦煌。

司机答应了。

那女子到车后座,手脚麻利地把先前她已经放好的行李聚拢,算是给我腾出来一个座位。她自己坐在司机副座上;我坐在第二排。

聊了会儿天,才知道柳园到敦煌有一百五十多公里。

她笑着说:我可不象你们搞艺术搞摄影的;我看不懂莫高。我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去莫高瞅瞅。溜跶溜跶,回来就不烦了。

抛开距离远近,我想我们看莫高在情感上倒很有些相似之处。

继而沉默了许久。我开始打心眼里感激她。

吉普车颠簸的很厉害。

一轮明月挂在车窗的一边,天上的星星很多,却看不清楚。没有树。

即使坐在车上,视野依然开阔——车窗外没有任何障目的东西。这是片城市里不曾有过的天和地,它们纯粹、干净、自然、广阔。

因为月亮的原因,天比地稍微亮一些。想起余秋雨的一句话,把这里的天地写得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只有这样的天,地才叫做地。

只有这样的地,天才叫做天。

一条没多少弯的路,在沙漠上向前不断延伸;两边广渺的旷野在夜里没有任何变化。看着看着,我就觉得自己也干净的象这块天和地——干净是我很喜欢的感觉。

就这样在凌晨一点来到敦煌。

那女子问我:住什么样的宾馆?

我答:便宜的,安全的。

吉普车在市区里面转了转,把我丢在一家宾馆门口。我刚拿下来自己的行李,吉普车就启动了。我看见司机和她冲我简单地挥挥手。

她没有问我要钱。我大声说:谢谢你们!——吉普车就已经消失在黑夜里了。

敲了好半天门,才有人把我放进宾馆。

还没有到十一,所以这家宾馆住的人很少。服务员告诉我:这一层楼就住了我一个!

没有条件洗澡,就洗洗脸。写完今天的游记,锁好门。拿个盆子放在门口,再拿了一个啤酒瓶倒放在盆子里;应该安全了。

枕着一把藏刀入睡了。

97.9.19于敦煌邮局招待所

四 莫高窟

(一)

走近莫高,在三危山对面的山脚下,立着一栋现代建筑。

它是日本前首相竹下登捐建的莫高窟博物馆,以覆土建筑这种很谦逊的形式对望着莫高窟。因为莫高有很多洞窟已不能再经受游人带入的潮湿与喧哗,以及不守规矩的人的闪光灯。

日本人把珍贵的壁画花巨资拷贝,放在由它们设计的,由它们捐资的博物馆里面。很多洞窟并没有开放,所以在没有想出好办法保护那些一息尚存的洞窟壁画前,朝圣者只可以在这里看看复制品。

莫高窟的牌楼一侧有一面功德墙,上面悬挂着为莫高窟捐钱的人们的大幅照片。除了香港的邵逸夫先生外,几乎就全是日本人了。我看到这里面有日本画家平山郁夫。我准备再看下去时,发现和我一起抬头看这面墙的,还有一大群日本游客。我被他们围合了。

我默默地走开,感到一丝不着边际而又无处着力的莫名其妙的无奈。

这是个旅游淡季,似乎今天来看敦煌的日本人比中国人还多。

在可以参观的莫高洞窟中,有许多不惜巨资的日本人的捐赠。大多是一流的保护措施;也有耗资上亿日元的壁画拷贝件,拷贝那些清末年间被欧美混蛋们用特殊胶水盗走的壁画。拷贝件就放在光秃秃的伤疤旁,刺激着我的眼睛。

除了测试潮湿度和声波的仪器外,玻璃护罩是为了阻止从清代乾隆年间一直签到今天的,壁画上的“x x x到此一游”字句的继续泛滥。

这让我想起一篇文章:有一个中国游客,在苏州看见一个日本人把烟灰弹在一个随身携带的铁盒里面,然后放入自己的口袋。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无法想象一个曾经到别的国家挥舞刺刀的民族,是怎样完成这样的文明过渡。我只知道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民族。”

我不喜欢日本人,甚至一例固执地反感。但是眼前的景象,把“日本”这个名词不厌其烦地给我重复了很多遍。

我看不到这些日本游人比我多懂多少莫高,可是很分明地,他们比很多中国游客都显得更加懂得尊敬莫高。他们排着队,脚步轻慢,神情凝重,偶尔才会轻声低语地感叹几句——和我的同胞们处处形成了一目了然的鲜明对比。

这种对比让我难以完全以一种朝圣艺术的心态观看莫高。

比较刺激的是:日本人捐建的博物馆入口对面,就是那个道士王圆篆的圆寂塔。几座道士塔里面,这个王八蛋的塔居然个头最大。

(二)

莫高窟的外形在六十年代被蹩脚地保护过,和大同的云岗石窟相比,它难以让我不停地按下快门。

中国的文物保护方法很可笑:用现代的建筑材料仿古,而且要求仿的尽可能惟妙惟肖。结果是一眼看过去,分不清什么是古建什么是后天修缮的部分。我觉得西方的古建保护手法比较合理:就用素混凝土修缮,什么地方需要就补什么地方;一眼看过去,混凝土是今天的混凝土,古建是古建。

看样子只好把相机收起来,看看洞窟里面能否让我激动起来?他们说,莫高是吞吐着中国一段荣耀和耻辱的莫高;莫高的壁画与雕塑会象当年乐樽和尚看见的金光闪闪的佛光一样奇瑰。

果然,当我跟着导游走入第一个洞窟时,在彻底沉默的外表下,我的心跳加速了。

我不用写莫高的壁画,莫高的历史,以及莫高的历史性延续。虽然余秋雨是个很夸张的文人,并且越来越堕落,但是《文化苦旅》中这个家伙所写有关敦煌的文章,确实不错。是莫高真正具备的重量,才使得他这一次的夸张不怎么显得酸腐。

看完莫高窟后,我偷偷溜进去,想要更近地拍一点莫高的外形,结果马上被一声断喝轰赶出来。如今莫高已被严格管理,凡进入莫高,一律不许拍照。

又是一声断喝,是轰赶一个妄图拍照的美国鬼佬。

我哈哈大笑。鬼佬冲我耸耸肩膀做个鬼脸。

看来,王道士的行径不可能再现莫高了,好!

(三)

莫高窟一千多年始终不断地丰满着自己的内存。

从乐樽和尚看见三危山上金光闪闪的佛光,立誓凿出的第一个石窟后,跨过北魏、隋、唐、宋、元、明、清、民国这么漫长的时空。虽然我对于雕塑没有什么高明的鉴赏力,却可以清晰地把盛唐时候的雕塑从其他朝代中分辨出来。

盛唐时期,中国是浪漫的,大气的,从容的。

莫高窟里面有不少凡人的雕像,他们是一些捐建莫高的人。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雕像很小,微不足道;到了腐朽的明清时期,他们居然厚着脸皮和佛祖比肩。这个现象余秋雨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在大同华严寺,古建的形式雄浑大度,气宇轩昂。仅从屋脊就可以看出端倪:唐代的屋脊是平直的线条,直截了当,干净利索。到了明清时期,屋脊变成夸张的曲线,华丽是华丽了,却总是大气不足。明清的匠人把唐宋直截了当的大气变成了繁复柔腻的精致,就好像一个女人,越是不自信自己的脸蛋,越是要浓妆的;越是不自信自己的气质,越是要满身的珠光宝气一样。

敦煌的雕塑也有这样的感觉:

清代的雕塑,除了造像的主题,服饰也塑造的非常繁复;恨不能把所有的造型细节都一一交待出来,反而让人丢失了观赏的主题。反观唐代雄浑大气的雕塑,线条间接明快,毫不琐碎,绝对从容自信。于是,清代的雕塑被盛唐时期的雕塑比压得委委缩缩,低声下气。

古代中国总是自称“大唐”、“大宋”、“大明”、“大清”;可是从感觉上真正可以理直气壮地如此称谓的,就只有“大唐”了。“大唐”是中国古代最自信、最大度、最开放、最从容不迫的时代了。只有在大唐,才可以孕育出来这样一个被称作“诗仙”的诗人——李白。

从城市角度上看,唐的城市是不够浪漫的。我记得古建书上说过,唐时的都市街道,只有豪门和寺庙才可以直接面向大街设出入大门;其余的人们只可以把门开向大街里面的小胡同里。也就是说,唐时的大街上几乎全是高墙和槐树,没有生机和热闹可言,被史书称之为“槐牙”街道。——这一现象只有到了宋代才得以改观。

就在这样的大街上溜达,李白居然还可以浪漫的足够充分,不得不说明大唐的大气已经根本不用考虑细枝末节了。

回北京,一定要重新好好听一听唐朝乐队的那首“金甲批鳞向日开”的《梦回唐朝》。

信手涂鸦了几句诗:

恨不能把神韵拓展到一米八

执一把唐朝乐队的重金属吉它

信步踱回遥远的开元盛世

邀请李白一起泡泡酒吧

97.9.20于敦煌邮局招待所

五 鸣沙山、月牙泉

(一)

远远地看到鸣沙山,就被沙山山脊的那根圆滑的曲线迷住了。

敦煌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它的风似乎是可以吐出蚕丝的;它吹出了比丝绸还柔美的曲线。

曲线上面是湛蓝湛蓝的天,天下面是金黄金黄的沙。沙山又被曲线分割成明暗的两面,一面是暗赭,一面是金黄。曲线就从天际延伸到我的脚下,柔缓地邀请我顺沿着它的肌理攀登。没有人会拒绝它的诱惑。

这是真正的只有沙的沙漠:简单到了一种震撼人的美丽。

(若干年后,我有一个朋友设计竞标敦煌舞剧院;我对他说,一定要用曲线造型。因为莫高举世闻名的飞天是飘逸的,所有的衣褶和飘带都是流畅的曲线;因为张大千从这里的壁画中抽走了一些曲线的精髓,终成一代宗师;最重要的是,鸣沙山上面的那根曲线,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前两条朋友都想到了,但是他没有去过敦煌,所以死活想象不出鸣沙山的这根曲线,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建筑界有一种造型设计手法,称之为“色情曲线”;于是我回答:就是最美的人体曲线的感觉。

当我看到他最后的方案时,禁不住大笑。他确实找到了一根非常流畅非常优美非常诱人的曲线:一根女人体的腰际、臀部的综合曲线。——可是在我眼里面,这根曲线依然比不上鸣沙山的那根因风因沙的大自然的曲线。)

踩着这根曲线爬山,我找到了一个孩子般快乐兴奋的感觉。

攀登沙山非常辛苦,很多雄心勃勃的能量都被软绵绵的沙化解了。好像说踩着别人踩出的脚印走最省力,可我宁愿自己踩一串自己的脚印。——这是人的本能。这个感觉很舒服。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丢失的爱情不可能以从头再来的姿势重新踏着过去的脚印行进。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去踩出属于自己的新的脚印吧!

你若看见远处的脚印一直连到自己的脚底下,会象我一样,满沙山上奔跑!我奔跑,奔跑。

一直走到人烟罕至的荒原,走到四周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看着眼前的脚印,看着我踩着一根由自己的脚印组成的曲线,我的双眼温湿了。我很想牵着这根曲线,一直走,一直向前走天尽头。

我拍下了鸣沙山画出的我的脚印,我走的象是一根心情曲线。鸣沙山是公允的,一夜的朔风,任何人的脚印也会被擦掉,它又会干干净净地回复到简单。

其实这就是我们的记忆所达不到的水准:我们只是存入,只是记载,却很少丢弃。我们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难以做到干干净净的简单。太多的脚印在我们的脑海里面留了下来,我们不由自主地变得臃肿,变得沉重。

我是来找朔风的,我要删去臃肿的东西,让自己再度简单,让自己象一张白纸,让自己轻盈。让后来的我的爱情,可以依旧纯洁地在一张白纸上踩出脚印。

(二)

月牙湖很清洁,也很神奇。

以它两边沙山的体量,一次很小的沙暴就可以埋没它;它居然躺在那儿,安安静静地不以为然地存在着。这也许就是佛教所言的造化吧!

从月牙湖畔的尼姑庵中传出的阵阵钟声,伴随着月牙湖的袅袅波纹,居然可以缭绕上千年。我觉得,美丽的月牙湖,和尼姑庵是很好的契合。如果换成寺庙,总是硬了许多。

这是这片广渺的天地荒漠之中,我看见的唯一一泓净水。

由于人们过度掠取地下水,月牙湖的水位正在以每年10厘米的速度下降。以这样的速度,月牙湖不用二十年就会干涸。

我记得在苏州有个酷爱旅游的鬼佬,迷惑地问我:威尼斯呢?苏州不是你们东方的威尼斯吗?

我无言以对,看看苏州城纵横交错的臭水沟,如今竟然再也找不到一条活着的鱼。河道上飘浮的全是白色的一次性餐盒和其它随意倾倒的垃圾。不止一次地看见老鼠在水面上蹿来蹿去,估计它们连脚都不会被水打湿。

记得在云南丽江,一位仙风道骨的纳西族老翁边看我画速写边告诉我:早先的丽江,有巧夺天工的排水系统。入夜,有专司其职的人在古城边的溪流下游关闸蓄水,让溪水渐渐漫上街道尺余;然后进出水平衡,绝不会淹过任何一家的门槛。天刚擦擦亮便提闸放水,于是全古城一天的污垢便荡然无存;加上丽江古城的路面中央均为五彩石铺砌,荡涤之后,太阳一照,五彩缤纷,清亮爽目......

这个高明的排水系统最后的结局是在文革时期被彻底破坏了,如今怎么也恢复不了!

人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破坏着。让人心疼不已!

难以面对,二十年后有人这样问我:“你拍摄的沙漠中那个美丽的湖泊呢?这里分明是一片荒漠呀!”

(三)

鸣沙山山脚下,有一大群骆驼。不断有人坐乘骆驼绕山缓行而上。

下得山来,耳朵里便充满了驼铃声。

我忍不住要坐一次——天色暗了,而且我也实在太累了。骑上骆驼,它才在主人的吆喝声中稳稳当当地站起来。

我骑的是驼队中的头驼,很高大,驼峰也比别的骆驼都高。因为要抢生意,主人让它奔跑起来,居然很快!骆驼跑动时,扬起一阵沙尘,奏起紧促的驼铃声。我才发现,即使是穿仔裤,也不能够骑多久。

不知不觉夕阳已与驼峰同高。我骑着头驼,走在驼队的首位,很高兴地唱起了《梦驼铃》。骆驼行走时,头似乎没动,而我却高高扬起了头。

97.9.21于敦煌邮局招待所

六 嘉峪关

每次外游,我都是属于那种不折不扣地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家伙。虽然下车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虽然我已经积累了数度疲倦,我还是租乘了一辆摩托,戴上头盔,以第一时间触摸到黄昏时候的嘉峪关。

人很少。记得去杭州灵隐寺,所看的只身济济的人头,什么意境也谈不上了。在苏州,是傍晚踏访的寒山寺,人已散去,却真正拥有了一次心灵的对语。于是独旅的时候,我经常愿意选择淡季出动。

大漠中的嘉峪关,包含了气吞万里的金戈铁马,却默默无语,象一位深谙剑道的侠客。当我拍下第一排垛口时,我宁静的心开始铿然作响。

嘉峪关的主体是砖土,是一例的夯土墙;它的身体因为不断的剥落、坍塌而显得斑斑驳驳,还有着深深的裂缝;与它连体的长城甚至只是一面土墙,但它才是饱含了烽火硝烟,浸透了大漠风沙的关隘,它才是长城!——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不会再去八达岭了。

我被这夯实的黄颜色迷倒了。

绕着嘉峪关的墙脚,绕着关上的步道,我缓缓地制造着一个造访者轻轻的脚步声。嘉峪关已和沙漠一体,它们敞着相同的颜色,披着一样的沙子。它理所当然地成为长城的一个傲岸的端点,流淌着大漠的气质,继而凌驾了整片沙漠,成为大漠之魂。

长城入海口的山海关,气势磅礴,却满含着炫耀之色,并且还被现代人洗掉了历史的纤尘,涂抹装饰成崭新的“古迹”。由它交代了长城的末稍。看到嘉峪关,我才知道山海关真的有些象是一个大的招风的聋子的耳朵了。

一派静默之中,你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嘉峪关饱含的那些桑田沧海级的故事。大漠的朔风风干了多少年男儿汉的征夫之泪,却在一瞬间把我的眼泪吹落了。我感动了,我看见了长城一端气宇轩昂的大手笔。

看看嘉峪关门洞的铺砖,你能从它凹陷的印痕中听见辘辘车辙之声,叮铛驼铃之响;你能从它磨光的踏面上看见,踢平的马蹄铁,走烂的征夫靴。你看得见,是因为历史的印痕最直截了当地铺陈在面前。

嘉峪关裸露着历史,我裸露着心灵。

我盘坐在门洞铺地的中央,象老僧入定,我在倾听大漠的朔风声中,伴着暮色,与嘉峪关融为一体了。

那夯土的长城延伸出特殊的词汇,替换了我对于长城的概念。

长城是头重脚轻的长城。

嘉峪关外一射之地,立着一块关杯。关杯外面,是一马平川的大漠黄沙。

如果始皇帝站在这里,手扶关杯,遥望夕阳,应该可以和整个嘉峪关取得一个均衡的构图了吧!当然,这需要一个2000多年的时空取景框。

幕色苍茫之中,我一个人走出了嘉峪关。

97.9.22于嘉峪关某宾馆

七 天下第一墩

(一)

清晨起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找一辆车去拍嘉峪关的全景。

只可惜没有足够的长焦,也没有云。只有半缺的月亮,孤独而脆弱地挂在蓝天上。

司机说再往前有一个土墩,相传是秦始皇筑长城的第一掊土,第一个城垛,号称“天下第一墩”。只是路难走,要附加30元车费。

除了搭乘了一次便车,车费已经困扰我好几次了。一咬牙,由它去!我要去看看长城的尽头。

其实没有路,也没有人去。荒原上几条灰白的车辙交织在一起就是路,车颠簸得很厉害。

在敦煌时,我看见了玉门关和阳关的照片,我马上决定去玉门关。虽然“西出阳关的无故人”的诗句毫不逊色于那句“春风不度玉门关”。那块巨大的夯土墩太绝了,简直就是一座只可以陈列在大漠之中的被风沙压缩了几千年的傲岸的城池。只可惜有150公里的荒原之路,需要找一个越野车;我问了很多司机,400元是最低的价钱。这个价钱我实在难以成行,我伤心到现在。

我伤心地看着眼前的这条路,30元我可以买的到的路。

那就是一个孤傲的土墩,结实而苍老;象一个固执而缄默的迟暮英雄,用渐渐充满了皱纹的表情,顶天立地地站立在天涯;而且腰杆一挺就是两千多年。

它是长城的龙头老大,是大秦帝国西部疆域的第一个哨兵。以它为端头,长城断断续续地一直延续到东部入海口。万里长城有无数个烽火台,有无数个垛口,无数个关隘,无一不在它的带领之下延展着长城。

只到今天它依然雄浑有力,连着它的满身的裂缝。

只要它不倒,万里长城就永远不倒。

这里的长城只有一片高高低低、断断续续的夯土墙了;退后几步,一个助跑就可以攀越而过。向东有两个断开的豁口:一个是今天跑着汽车的古老的丝绸之路,一个今天跑着火车的铁路干线。

“天下第一墩”的孤独与苍老是一种很悲怆的美。抬眼一望,那轮脆弱的残缺的月亮正在土墩之上,仿佛还是两千年前的月亮,始皇帝抬眼望过的月亮。

(二)

司机说更好看的是嘉峪关西北边的悬壁长城。

受这“天下第一墩”的影响,又实实不能忍受没有买下的玉门关,我咬了第二次牙,去!

它应该饱含了风沙,浸透了烽火;它的身躯,应该有炮击后的坍塌,应该刻藏了刀劈剑砍的痕迹;而它历尽沧桑,应该还是可以让我看到它的伟岸吧!

我登上了悬壁长城。

我愤怒了!他们把两千年前的原始工程用八七年的砖土严丝合缝地封实了,他们不让我看历史,他们把老长城埋起来,辛辛苦苦地修建了一个标准的新的“长城”。他们满脸得意地收取着门票;我靠!10块钱的门票就让我看看10年前他们自己田头上的土!

再过两千年,我也不会来看它!

(三)

我第三次的咬牙,是去看看嘉峪关市郊那座一千七百年前的魏晋古墓。

沙漠上隆起的很多大大小小的沙丘,是一千余座古墓。如今仅仅开掘了其中的十几座,由于没有上佳的保护方法,只能开放这一座魏晋墓。

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导游小姐依然很敬业地做着详细的讲解。

魏晋墓居然全是用青砖垒砌而成,没有任何粘合剂——不管是拱顶,还是墓门,墓壁;而它的拱顶,计算非常准确,用几个大小相含的等腰三角形,四面交合在顶部的一块藻井砖上,不大不小,严丝合缝。不仅仅造型漂亮,同时与力学原理高度吻合。

早在几百年前,高明的盗墓人就已经光顾过它。他们挖掘了一条最佳捷径,并通过计算把地道的另一端极其准确地开挖到主墓室,节省了盗墓的工程量;而且从墓门拱券的上方开口,丝毫不影响墓葬砖垒结构,以防墓室坍塌。几百年前有这样的才能,拿走墓室里面所有的金银珠宝,也无不可——只是那些震惊当今中外学术界的砖壁画,他们一丁点也不稀罕。算是为后人们留下了一笔生动的艺术财产。

那些砖壁画,反映的是当时贵族们的生活起居,以及社交祭祀等活动,场景栩栩如生;线条简洁明快,柔和流畅。色彩原本是斑斓繁多的,由于搁置了上千年,颜料缓慢氧化后只余下红黑白三种颜色了。

有意思的是,有一副记载贵族聚餐的砖壁画,清晰地画出了好几窜羊肉串。算是学术界承认的羊肉串的最早记载和起源了。

遗憾的是,无论我怎么恳求,微笑着的导游小姐终不许我拍照。

看着羊肉串,我发现我饿了。我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餐了。

(四)

我第四次咬牙,是吃下眼前这盘味道绝美的西北风味大盘鸡!

八 兼 程

天又黑了。

明天清晨列车才能到达兰州,下午晚些时候我才能赶到西宁。虽然星夜兼程颇有些辛苦,我还是希望在明天晚上能够就宿在青海塔尔寺。

下午四点从嘉峪关上车,无疑我必须坐卧铺。我的盘缠已用去了一半,我没想到这里的交通如此昂贵。那辆出租车带着我遍观了嘉峪关的古迹,在送我去火车站的时候,司机放了一段秦腔,自然很好听。他来了兴致,挥动着一只手,随着大声哼唱起来。他完全有理由去庆祝一下,因为他可以拿走我120元的车费——这简直就象在北京打的一样。这里的油田不解决当地少数民族的就业问题,把汉族人从大老远请来掌管,这里的汉人,工资水平比北京人还高;所以出租车并不便宜。

秦腔好听极了,司机唱的可着实不敢恭维!我悻悻地想。

我想起临行前,L苦劝我再带多些钱。L拿出1000元让我带着,我拒绝了;后来勉强拿了一点。这里的景观太具诱惑力,和我的个性与心境很融合,即使再多带些银两,我也会用光的。我只能由衷地感激L:她借给我的四百元钱,现在份量沉甸甸的;是她临别前的关切与细腻,让我得以完成梦的下集。

我要去看看塔尔寺,听说它很大。

我要去看看青海湖,听说它更大。

还要感激C,她很大方地帮我缝好贴身的钱袋。

那天我觉得她笑得可好看了!

记得列车从北京离开一天一夜后,广播上放了一首歌,是大家聚会时C经常会唱起的孟庭苇的歌:

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

我马上想起了C,顺手摸了摸那个口袋。

出发之前,朋友们在一个餐厅给我饯行。吃到一半的时候,得知消息的Y也来了。于是气氛忧郁沉默起来。

朋友们要求我每天都给他们把游记寄过去。大家用玩笑的话说,这样有两个巨大的好处,一是知道我还活着;二是万一死翘翘了,大家好去邮戳终结的地方给我收尸。

我大笑,我说其实没有如此沉重;但还是答应了。于是每一个人都和我单独干了一杯酒壮行,喝完了自己就晕乎乎的了。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站起来和大家拱手告别。Y走过来,伸出双手,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看见她流泪了。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去行吗?”我坚决地摇摇头。

大家一一和我拥抱。被朋友们搞的真有一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了。

大家的拥抱都很温暖。

Y是第一个拥抱我的,无声中有一些温润的东西传递到我的体腔。

我爱你们!

97.9.23夜于206次列车上

九 到达湟中

(一)

清晨,我到达兰州。

马上买去西宁的第一时间的火车票。看看发车时间,我在兰州尚有三个小时时间。我马上决定去看看黄河,看看黄河第一桥。

是座铁桥。黄河虽然水流湍急,却很窄。没有感觉,倒觉得肚子实在是饿了!这时候才发现兰州的小吃忒棒了,也很便宜。一元钱买了一个荷叶包,吃的津津有味;五元钱一大碗兰州牛肉拉面,算是混了个肚儿圆。再想尝尝其它诱人的美味,也只能用眼睛“吃”了。

兰州晨练的人很多,形式也多得让人惊奇。商场前边居然还有不少趣味运动会;很多小姑娘在一起练广播体操,似乎是要参加什么比赛。

低头看看自己那双摆出一副要走遍天下模样的军靴——夏天它跟着我下四川、走峨嵋、游三峡、登张家界;冬天跟着我走云南、游洱海、玩漓江;去年十一的时候还走了山西,看了壶口瀑布、漂流了黄河。现在它又沾满了鸣沙山的沙砾,嘉峪关的黄土。

找个地方让人给擦擦——我要精神抖擞地去塔尔寺!

(二)

从西宁的出站口走到小广场,好几个人搭讪问我去不去格尔木,或者去不去拉萨!实在难以抗拒诱惑,我向司机们打听去拉萨的路线和价钱。

卧铺车,去拉萨要280元;大约有一千多公里,星夜兼程,取道唐古拉山口,44个小时可以到达拉萨。

我马上晕了!钱不够,时间也不够,可我很想去,太想去了!

不远了,西藏;不远了,拉萨!

我曾和Y触摸到青藏高原的南部边缘;而今我一个人又走到了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缘!只要不到300元,我就可以去拉萨,去看看布达拉、看看雪山、看看喇嘛庙、看看藏红花......

那是我以后独旅的必行之路。我不会走成都,更不会坐飞机。我就走定这条青藏公路了!

我一个人。

西宁和兰州最大的区别,就是扑面而来的浓郁的民族气息。

车站桥头,一位老喇嘛坐在花池边儿极其投入地打着盹儿;桥边一位回民妈妈带着七、八岁的小儿子一起叫卖烤鱼,小家伙的帽子织得很精致很漂亮。街上时常可见藏民:路边一位藏民妇女,抱着一个婴儿,她的小帽象一个色彩斑斓的小帐篷,漂亮极了;两个年轻的藏胞,边走边大声地聊天,腰下挂着藏刀;一个衣着很复杂的女藏民带着四、五岁的儿子,小家伙的皮肤是很典型的高原式,红朴朴脸蛋看上去非常健康可爱,他注视着我,眼神很惊人——可惜我来不及取像机他就被妈妈抱走了。

坐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五、六个老回回聚在一堆儿聊天;他们缓重而慈祥,每个人胸前都有一捧长髯。我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当中谁是阿訇,我觉得他们的气质与外形,都可以是阿訇。

我很注意这些藏民的眼睛。也许他们不比那些文化水平较低的汉人多知道些什么,可他们的眼神很精神,不麻木。这也许就是信仰的力量。它是发自人类灵魂深处的或深沉领悟或浅显执著的思考。

我们还在信仰些什么呢?

没有精神的生命是不能打动人的。

(三)

一口气坐上去塔尔寺的最后一辆小巴士。

车上有四个藏胞,加上我,只有这五个人去塔尔寺。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我喜欢这样的静旅;我迷上了这种一个人的浪迹。在嘉峪关、在天下第一墩、在魏晋古墓、都只有我一个人,任旷野的阳光扯着我或长或短的影子。可以安安静静地掏出心来与它们细细对语;可以近似地在古与今的时空中穿梭;可以最大限度地放逐自己的欢悲。而且一个人,也可以最大限度地自由安排自己,所以动作奇速,旅行节奏紧凑合理。

每天晚上在宿地、或旅游之闲、舟车之上,我都在写;没有人打扰。我可以做深沉的思考。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经过二十六个小时的马不停蹄,我终于到了湟中,我终于到了看见了西北最大的藏传佛教喇嘛庙——塔尔寺。

(四)

刚看了它几眼,我便兴奋得难以自抑!虽然我不止一次地看见过塔尔寺的全景照片,它还是比我想象的大得多。

它马上燃烧起我的激情,它太美了!我没法用语言写清我刚触摸到它时,我的感慨与激动;我只知道我实在难以象身边的喇嘛们那样肃穆安然。

先住下来!

我就求宿在塔尔寺。我阳台的对面就是塔尔寺的山门广场,就是塔尔寺的如意八塔,它们端庄、稳重、美丽。对面就是塔尔寺晒大佛的山坡。一抹晚霞轻轻地飘掠过天空,整个广场闪烁着淡淡的暖色。

塔尔寺居然有招待僧俗的饭馆。藏传佛教的佛爷爷们,好象并不在意芸芸众生在它的眼皮底下荤素并进。一进饭馆,扑鼻而来的是极浓郁的羊肉味儿,很刺激——我差一点儿又退出来!可最终我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我决定吃一顿真正的西部高原晚餐。

饭馆里有几个喇嘛在进餐,他们不停看着的我这个“异类”的前面,首先上了一小瓶高原青稞酒。我还要了手抓羊肉、牛肉包子、羊杂碎汤。吃了几口才发觉羊肉味儿太冲,几乎受不了;极其油腻的羊杂碎汤和包子都吃不下几口。我的想要摆平它们的豪情壮志马上被嘲笑了。

我不服,我非要把它们放到我的胃里面不可!

我喝酒!有了酒,味儿就淡了些。我一鼓作气吃下了三分之二,眼看着肉们渐少渐少......忽然一个饱嗝差点没让我当场倒地!

味儿!味儿太重了!这个饱嗝让我感觉自己几乎就是一头从不洗澡的羊!!

我终于还是吃光了它们,足足喝下半斤青稞酒!

喇嘛们还在看着我这个很能装食物的“异类”,不知道他们是觉得羡慕,还是好笑?

(五)

天黑了,我在塔尔寺里散步,消消食儿。

我马上又兴奋起来。塔尔寺征服了我的感觉......

一群六、七岁的小喇嘛正在打闹,它们扯着我的衣服,我跟着他们回到住宿之处。顺便看了一眼小卖店,里面卖一些佛事法器,以即很多藏族的民族工艺品。

我看中的两样东西:一样四千元,一样六千元。店主——也是一位喇嘛——告诉我说,这些东西都是纯手工制作,卖掉一样就少一样,以后就没有了。

我最喜欢的是一个木制的马鞍,上面镶嵌了一些漂亮的饰物,可开价是一万元。

我根本买不起。我只能买几样小小的藏族饰物、三把藏刀、三包藏红花。

晚上去寺庙招待所的管理处登记,发现整页纸只有我一个人是汉族人;其余都是喇嘛或者藏民。我的名字上面,是一个来自拉萨的女藏胞,她的名字叫“卓玛”;名字下面,是另一个“卓玛”——卓玛是个很宗教的名字,意思是“仙女”。在藏族家庭里面,阿妈叫卓玛,女儿叫卓玛,女儿的女儿还叫卓玛。——这里面体现了藏传佛教的轮回观念。

院子里面都是叽哩咕嘟的藏语对话,听得出来,朝拜塔尔寺的藏民们都很兴奋;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圣地、他们的梦想、他们的心灵、是他们自己。

他们有精神,有信仰。

入夜这里很冷。我在床上铺垫了厚厚的毛毯,然后钻进我从未见过的又厚又重的被子,才渐渐暖和过来。

97.9.24夜于塔尔寺

十 塔尔寺

清晨,塔尔寺就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的人了。

有藏传佛教中的黄派僧侣。他们裸露着胳膊,缓缓地向做法事的殿堂走过去。

有来自蒙古的高级僧侣。他们衣着极其讲究,色彩也非常艳丽;一见到型制辉宏的大体量的塔尔寺,禁不住啧啧称赞。他们满脸慈祥与庄重,双手合十,让同行的僧侣给他们留下一张张可资纪念的照片。

有从西藏、青海各个地方来塔尔寺朝拜的人们。他们携带着用以供奉寺庙灵物的酥油、哈达,满脸崇敬之情。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用头触碰塔尔寺如意八塔的围杆上所有的藏式雕刻,一步一叩首地走进庙堂。我看见,用以磕长头的木板上,深深印刻了两个脚印,两个长长的凹槽……

还有人是从山下以磕长头的方式,一步一步用身体“量”上山门,量到如意八塔才站起来,有的则是从自己家里面就开始“量”起了。他们胃着厚厚的皮衣,戴着厚厚的皮手套;皮衣和手套早已经磨破了;他们的手掌和膝盖早已经长上了厚厚的老茧。

看着他们的执著与虔诚,我不禁肃然起敬。

一路跟随着这些人们,游完了塔尔寺。

(虽然我是学建筑的,也还是难以详细描述藏式庙宇的具体型制、总体布局以及平面构成、造型规则、细部特点。我打算回北京以后查阅一些资料,结合自己的所见,看看可否另行成文。)

97.9.25夜于塔尔寺

(26号返回西宁,我已经没有钱买卧铺票了。

回到北京,口袋里面就只剩下60块钱。)

从此,我让一段忧伤休止了。我跟随着大西北的大气,找回了自己一贯阳光感的微笑。

敦煌之行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旅;从此迷恋上了独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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