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吴宓

“五四”时代的文化名人、爱国知识分子吴宓，早在解放前，《大英百科全书》即为他

列专门条目。然而现在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就连故乡陕西，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这是吴宓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吴宓称得上是学术界一代宗师。他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学者和诗人。可以说他把毕生

的精力都贡献给了中国的文化教育事业。仅仅从他为我国培养的一批又一批文学家、历史学

家、哲学家、翻译家、剧作家和诗人，就可见一斑。这些受业弟子中，有许多已是国内外公

认的知名学者、作家、专家、教授，如：钱钟书、曹禹、李健吾、季羡林、吕叔湘、许国璋

、杨周翰、李赋宁等。

吴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人说他不同流合污，是特立独行的人。据不少见过他的人都说，吴宓是一个奇异独特

的人，甚至有人说是他平生所见的最为稀奇古怪的人，身上充满种种矛盾，其尖锐程度似乎

与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差可相比。

请看下列事实：

当“五四”时期社会上提倡写白话、写新诗，他偏喜欢写古文、写旧诗。

他出国留洋接受西方文化，回国后却与新文化运动相对抗，办起《学衡》杂志，被人们

视为顽固保守，而他却置若罔闻。

&nbssp;他反对白话，却又推崇用白话文写成的《红楼梦》。在美留学时用中、英文发表过多篇

研究《红楼梦》的文章，有独特见解，是我国研究《红楼梦》在国内外有较大影响的学者之

一。

他对生活认真得过份，有点让人望而生畏。他不吸烟，曾一度在室内壁上特书“请勿吸

烟”四字告诫，有人就问他如不听劝告怎么办？他回答说，将直言相告，“君非吾友，请出

可也”。

他生性似乎冷漠，其实一生古道热肠，助人为乐。在美留学时，节省生活费，汇助华北

水灾赈捐。

他性似怪癖，却与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为人处世，态度凛然，对学

生却持宽容态度，喜欢同青年学生来往，并与之谈学问，谈爱情。

他貌似古板，又颇有一些恋爱的浪漫史。热烈追求终生所恋的一位毛女士，与其保持柏

拉图式的爱情关系十余年。

他热心提倡旧道德，婚姻却仿效西方，认为婚姻上无爱情可以分离。他与陈女士结婚八

年离了婚，二十四年后又与一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女士结婚。结婚三年夫人病逝，他就孤身一

人生活。

他与发妻陈女士无感情，对其德性却夙所敬佩，但敬而不爱，终致离婚。然后来仍书信

往还，夫妇之谊绝，良友之情仍在。

有人见洋人低声下气，他却维护了国格和人格。在他任武汉大学外文系主任时，有次法

国领事馆有事请他，送请柬的欧仆趾高气扬，吵吵嚷嚷，他当即训斥，法人不服，出言不逊，吴即举出手杖，作出要打的姿势，欧仆抱头鼠窜，嘴里嚷着我要告你。他大声喝斥：“去告诉你们领事，叫他明天来这里给我赔礼道歉，因为他手下的人没规矩，吵吵嚷嚷，扰乱了我的书房，就说是我打了你，告诉他我是吴宓教授！”那人一面走一面喃喃：“好大的教授，哎呀，这老头真厉害啊！”

出国讲学本来既风光又实惠，别人求之不得，他却要让给别人。1943年美国哈佛大学请

他讲学，他却认为自己的事业在中国，婉言谢绝，后另荐他人前往。

解放前夕，一些名人纷纷离开大陆。他当时在武汉大学，却不听从友人之劝，决定不到

美国讲学，不去香港大学教中国历史、哲学，更不去台湾大学，而决定留在中国大陆，表示

“人为中国人，死在中国土”。

解放后他的生活、工作真诚坦白。热心-学习，一贯早到，必定先读完指定文件。他

说他“不敢说进步，但绝不伪装进步”。诚如斯言，他勇于作自知不免错误的发言。

别人追名逐利，他却闹着要降低待遇。1942年他就被当时的教育部聘为“英国文学”部

聘教授，后又被聘为教育部学术审议委员会审议委员，也算得上是名教授。1955年全国高等

学校进行工资普调与教师定级，学院评审组评定他为一级教授，他却连写二信坚辞，提出只

要-，最后经领导劝说，才定为M级教授，月薪272．50元。

“文革”期间，别人见风使舵“紧跟形势”。“四人帮”在全国掀起批林批孔运动时，

他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竟说“批林，我没有意见，因为我不了解；但批孔，绝不可以

！”还说孔子有些话还是对的。由于不识时务，给他这个“反动学术权威”又加上了“现行

反革命分子”的帽子。

他的收入不能算少，在当时算得上是高薪阶层，对别人常常解囊相助。可是他自己衣食

住用一贯朴素，生活简朴得令人难以想象。1974年他妹妹去看他，衣服只有两三套，被褥单

薄，棉袄竟补了36次，他却常常慷慨解囊，将工资大部分用于资助亲朋和困难学生。

……

总而言之，吴宓一生身世坎坷，历尽沧桑。他1894年8月20日生于陕西泾阳的一个书香

之家。他先在三原宏道高等学堂预科（相当于中学）上学，与张奚若同班。1911年考入北京

清华学校预备科，1916年毕业。1917年赴美留学，先后获哈佛大学文学学士及硕士学位。吴

宓与陈寅恪、汤用彤一起被称为“哈佛三杰”。1921年8月回国，先在南京东南大学任教，

后又去东北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武汉大学、重庆大学、西南师范学院等近20所学校

任教。解放后在西南师范学院任教。十年动乱期间，受到精神上、肉体上种种折磨，终至双

目失明，左脚残废。1977年1月因病由其妹吴须曼接回老家泾阳，1978年1月17日含冤去世。

1979年7月得到平反昭雪，推倒了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诬蔑不实之辞。

对吴宓其人究竟应当怎样评价，在现在这宽松的环境里完全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就说他担任总编辑的《学衡》杂志吧，过去只看到它与新文化相抵触的一面，没有看到它对

五四新文化最贴近的反思，所以它是具有真才实学的同仁学术刊物。有人说他在教学与研究

中，始终坚持反对“全盘西化”，又坚决反对“抱残守缺”，主张“今欲造成中国之新文化

，自当兼取外国文明的精神而熔铸之，贯通之”的原则。

对他的为人，有人说综观吴宓的一生，他与时代俱进的不懈求索精神，忧国忧民和鞠躬

尽瘁的奉献态度，诲人不倦与执着严谨的治学作风，耿直狷介并襟怀坦白的品格，无不继承

了中华民族优秀知识分子的传统，堪为莘莘学子的楷模。还有人说，他是中国文化锻炼出的

艰苦卓绝人格所造成的顶天立地的人才，是孟子所谓的“大丈夫”，是真诚的爱国主义的文

学家、诗人，是延续和发展传统文化、使之不坠的功臣之一。又有人说，他漫长、丰富又坎

坷的一生，毁誉不一的声名，可以说是近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形象和命运的象征与缩影。

学贯中西，一代宗师吴宓的著作散见的不少，但正式出版的只有1935年中华书局出版的

《吴宓诗集》，恐怕一般图书馆也很难找到。近年来学术界呼吁整理、出版吴宓遗著，且已

有人开始研究吴宓。如果他的著作得以出版，相信那样将大大方便读者。他寄托爱国情怀的

《批注稿》，不久前在泾阳发现，据说已经付梓将公开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