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龙补书 采衣堂
古建筑、园林专家陈从周先生曾在谈论古建筑,园林艺术的文章中,把联对、匾额比喻为“正如人之须眉,为不能少的一件重要点缀品。”正因为如此,在我国一些古建旧宅中的厅堂上,匾额确是不可或缺的。我祖上业医,留传下的老屋虽非官坤第宅,但大厅上原来也有堂匾,名为“采衣堂”。直至“文革”之初的“破四旧”中被砸毁。
堂名“采衣”,典出古代“二十四孝”故事。《艺文类聚》卷二十引《列女传》:“老莱子孝养二亲,行年七十,婴儿自娱,着五色彩衣。尝取浆上堂,跌仆,因卧地为小儿啼。”旧时以“彩衣娱亲”表示孝养父母。时至今日,善待老人,孝养父母,仍是值得发扬的美德。
1988年暮春,我在友人(时在市文管会工作)书斋中茗话谈艺。听说他下周将出差赴沪拜访顾廷龙先生。闻此,我就将早有心愿求顾老补书“采衣堂”匾的设想扯了起来。友人随即嘱我把请顾老补书的“理由”及匾名写上,以便他在转恳时面呈顾老请求赐墨。
一周后,我果然在友人手中如愿以偿地拜收到了顾廷龙先生题写的“采衣堂”榜书墨迹(图示)。
顾廷龙先生,字超潜(1904-1998),苏州人,是我国当代著名学者。图书馆事业家,古籍版本目录学家、古文字学家,又是一位在书法艺术上具有独特风貌的书法家。1963年,他曾作为中国书法家访日本代表团成员东渡访问。他题写“采衣堂”匾时,年已八十又五。时任上海图书馆名誉馆长,文化部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顾问,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等职。是位为保存、整理、研究、开发中国古籍作出重大贡献的老前辈。他于书法,善金文大篆、真书、行书,作书功力深厚,讲究字字的骨力和结构。书风丰茂雄浑,质补古雅。如所书“采衣堂”正楷,运笔坚凝沉着,点画工稳雅致,看似平淡,实蕴神妙。诚如清人刘熙载在论书中评称:“书能笔笔还其本分,不消闪避取巧,便是极诣。”
上文提到我请顾廷龙先生补书“采衣堂”匾的“理由”,内中有着一段逸事,借此也须略为谈一下。
“采衣堂”匾,原本出自“长洲章钰”手笔。章钰(1865-1937)字式之,坚孟、茗理,别署蛰存、负翁、晦翁,晚号霜根老人,长洲(今苏州市)人。早岁肄业于紫阳书院学古堂,称高才生。清光绪十五年(1889)恩科中式举人;二十九年(1903)中进士。擅长于金石、版本目录及掌故之学,为近代著名版本目录学家、校勘家,藏书家。章氏藏书达3368部,计7万2千余卷。所藏多史部、集部,其中精刻、批校、名家稿本多达380部,近万卷。由其手钞、手校本达569部,1万千卷。取南宋尤袤《遂初堂书目序》中“吾所抄书,今若千卷,将汇而目之。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衣,孤寂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之语,遂将书斋命为“四当斋”。章氏去世后,藏书全部寄赠燕京大学。1938年,在抗战战火弥漫中由顾廷龙抢编成《章氏四当斋藏书目》三卷。由此可见顾廷龙先生对这位同乡前辈的敬重及两人志趣的相契。这便是我恳求顾廷龙先生补书堂匾的缘由。
尤堪一说的是,在我获得顾廷龙先生赐墨后不久,有幸在王西野先生“霜桐野屋”书斋中见到了久仰的乡前辈顾起老。承西野诗翁介绍后,我向顾老说起曾请友人转求补书“采衣堂”事。顾老听完后莞尔告我,他将“纟采”字写成“采”的原委。“采”通“纟采”,由于常熟翁(同龠禾)氏有“纟采衣堂”,故改书“采”字以示区别,其义不变。聆此教诲,我深切地感受到前辈学人不独学识广博,而且治学从艺处处一丝不苟。受此教泽,为我受用终身。